天台的风声呼啸。
在关子元的“嘴炮”下,杨简激烈的情绪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
“…下来吧,杨简。我还想再跟你比几次呢。比绩点,比谁先发论文…像个男人一样,在正道上赢我。”
“正道…”
杨简喃喃着,眼神有些茫然,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他看着关子元逐渐靠近,脚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往前挪动了一点点。
“对,下来。”
关子元捕捉到这一丝松动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一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跳啊!磨蹭什么呢!”
“要跳赶紧跳!别浪费大家时间!”
“怂包!不敢跳了吧!”
楼下人群中,不知哪个角落,突然爆发出几声刺耳、充满恶意的起哄声。
夏杰脸色一变,这熟悉的公鸭嗓,怎么听着这么像自己家那个混蛋?
杨简的身体猛地一僵!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他杨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是个笑话!
连死都死得这么窝囊,被人嘲笑!
“不了…”
他惨然一笑,眼神空洞地看向关子元。
“你赢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决绝地朝着天台外坠落下去!
“我草!”
关子元在听到楼下起哄的瞬间,全身的神经就绷紧到了极致。
当看到杨简身体前倾的刹那,他没有任何犹豫,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向前扑去!
就在杨简的身体完全脱离天台边缘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杨简下落的手腕!
“呃啊——!”
巨大的下坠力道瞬间传来,关子元感觉自己的右臂像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撕扯,手腕处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但他咬紧牙关,任凭那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也绝不松手!
“抓住了!抓住了!”
“快!快帮忙!”
周围的老师、保安如梦初醒,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合力将悬在生死边缘的两人艰难地拖拽回了安全的天台地面。
——
h市第一人民医院。
“小伙子,你这右手…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
医生皱着眉,一边轻轻按压一边回忆。
“哦!想起来了!去年冬天,也是右手,桡骨远端骨折!是不是你?”
关子元靠在诊疗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嗯,是我。”
不到一年时间,同一个部位二进宫,这“缘分”也是没谁了。
“啧,年轻人,悠着点啊!”
医生摇摇头,开了检查单。
“这次看着没骨折,万幸!但你这韧带拉伤得不轻,先去拍个片子排除下骨裂,然后好好静养几周吧。”
相比上次骨折,这次确实算“轻伤”了。
检查完毕,刚在输液室挂上消炎止痛的点滴,郑海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小子!”
郑海一巴掌拍在关子元没受伤的左肩上,力道之大,拍得关子元龇牙咧嘴。
“是个爷们!”
他嗓门洪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如释重负。
关子元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医药费别担心,”郑海大手一挥,“你这属于见义勇为!学院都看着呢!该报销报销,养伤期间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
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便像一阵风似的,又急匆匆地走了,显然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
止痛针的效果渐渐上来。
在关子元的强烈要求下,医生开了口服药,同意他回家静养。
他实在无法忍受和一群陌生病友挤在一起。
——
海棠小区,夜色深沉。
苏悦坐在客厅,心绪不宁。
白天学校里那场惊心动魄的跳楼事件早已传开,而某个人右手再次受伤的消息,自然也通过女儿林小满的口,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皮蛋瘦肉粥,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她看着袅袅上升的热气,内心挣扎着。
最终,她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将煮得浓稠喷香的粥装进保温桶,拎起,走向门口。
楼上。
止痛针的药效彻底过去了。
关子元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痛得有些烦躁时,轻轻的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关子元忍着痛起身,用左手别扭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愣住了。
“苏…苏老师?”
苏悦就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明显肿胀的右手腕上。
她的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手…怎么样了?疼不疼?”
苏悦温柔似水的眼神,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委屈和依赖,低声嘟囔了一句:
“疼……”
这一声带着鼻音的“疼”,像羽毛轻轻搔在苏悦心上。
她不再犹豫,抬步走进了房间,将手中温热的保温桶轻轻放在书桌上。
“这个…趁热喝点。”
她指了指保温桶,随即目光重新回到关子元脸上。
“你今天……真的很棒。”
关子元沉默了一下。
他看着苏悦,缓缓开口。
“放在过去,这种事,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去救他。”
“或许…这就是苏老师教会我的,‘正确的道路’吧。”
“正确的道路…”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悦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清晰地记得,在那个春节的夜晚,她就是用“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来拒绝眼前这个少年炽热的告白。
此刻,被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妙的宿命感,让她心头猛地一颤。
“我先走了,粥别忘了喝。”
苏悦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转身欲走。
“等一下,苏老师。”
关子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悦停住脚步,回头。
只见关子元冲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可怜巴巴的表情。
他抬起自己打着笨重支具的右手,无奈地晃了晃。
“我的手…坏了,动不了。”
他朝桌上那个保温桶努了努嘴。
“您看…这粥…您能不能…就是…”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悦愣住了,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理智在提醒她保持距离,可心底那份柔软的关切和莫名的纵容,却让她无法硬起心肠。
“…就一口。”
她像是说服自己,声音很轻。
她走回桌边,打开保温桶盖,拿起勺子,仔细吹凉,小心地递到关子元嘴边。
关子元立刻配合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暖意瞬间蔓延开来。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苏悦刚想放下勺子,关子元又开口了,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无赖。
“苏老师,好人做到底好不好?你看在我今天表现这么‘棒’的份上…”
苏悦被他看得心软,又好气又好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她认命般地拿起勺子,再次舀起粥。
一勺,又一勺。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保温桶内壁的轻响,以及关子元吞咽的声音。
苏悦专注地喂着粥,动作轻柔,时不时拿起纸巾,自然而然地替关子元擦去嘴角沾上的米粒。她温润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令人心悸的触感。
关子元则安静地接受着投喂,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苏悦低垂的眼睫和认真的侧脸上,仿佛在欣赏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一桶粥,就在这无声的默契中,很快见了底。
“谢谢你啊,苏老师。”
关子元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心满意足、又带着点小狡黠的笑容,像是精心设计的“阴谋”终于得逞。
苏悦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收拾好保温桶,低声道:“好好休息。”
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还残留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馨香。
某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似乎就在这一场无声的喂食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
城市的另一端,夏家。
“哐当!”
夏东辰卧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夏杰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掀开夏东辰蒙头的被子,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你干嘛~哎呦!”
夏东辰睡得迷迷糊糊,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顶着他那颗在灯光下锃亮反光的新卤蛋脑袋,一脸懵逼加惊恐。
“我…我寻思着我也没犯啥错误啊!”
自从上次在大食堂弄伤林小满,被迫在年级大会上顶着光头念检讨,丢尽了脸面,夏东辰确实老实得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他连宿舍都不敢住了,每天上完课(当然有时直接翘了)就跑回家窝在房间里。
夏杰瞪着儿子,声音压得极低。
“说!今天下午在三教楼下,是不是你在人群里起哄?!喊‘跳啊’、‘快跳’那些话?!”
“啊?????????”
夏东辰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差点跳起来。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今天下午在家打游戏来着,连课都没去上!我连三教那边发生啥事都不知道!跳楼?谁跳楼了?我真不知道啊!”
他急得语无伦次,双手胡乱比划着。
“不是!你不能这样!不是所有坏事都是我干的啊!”
他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头皮,感觉比窦娥还冤。
夏杰看着儿子那副不似作伪的样子,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在天台就听到楼下有人恶意起哄刺激了杨简。
那公鸭嗓声音非常有辨识度,听着像极了自家这个混账儿子。
一股邪火就冲了上来。
但现在看夏东辰的反应…
难道…真冤枉这小子了?
夏杰盯着夏东辰看了几秒,冷哼一声,松开了揪着夏东辰睡衣领子的手。
“哼!给我老实点!再让我发现你惹是生非,扒了你的皮!”
说完,他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夏东辰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顶,心里却把已经把那个起哄者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
夏杰沉着脸走到阳台摸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里,点燃。
他深吸一口。
不是夏东辰?
那这个在关键时刻,用最恶毒的语言把杨简彻底推下悬崖的起哄声…
到底他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