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如冰锥,刺穿耳膜。
隔离营内,灰斑暴涨!石化的速度,快得骇人。
胡一手嘴角那抹阴笑,在火把下,弯如淬毒的钩。
时间。这柄悬颅的铡刀,正加速落下!
沈墨强压惊涛。乱,即死。
他猛地转身。不看那桶昭示红崖毒源的灰水。不看胡一手毒蛇般的眼。目光,如电扫过堆叠的药材。
“胡军医!”声音陡然拔起,裂开惶惶夜色,“折耳根!野蒜!酸汤引子——足!立刻!”他手指如刀,劈向隔离区外空地,“所有大锅!搬出!生火!烧水!立刻!马上!”
胡一手脸上阴笑僵住。他万料不到是这般阵仗。下意识反驳:“沈医正!熬药何须如此?隔离区乃死地,岂可……”
“军令!”沈墨厉声截断,目光如刀锋刮骨,“蓝将军予我全权!你——只配执行!抑或……”他冷笑,字字如冰,“你想亲口告诉将军——你如何延误战机,坐视瘟神吞营?!”
胡一手脸色紫胀如猪肝。喉结滚动。眼角瞥见沈墨身后,疤脸军汉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毕露。周围亲兵,眼神肃杀如霜。
“……遵命!”两字,从牙缝挤出,带着血腥气。
空地。火起。锅架。
十几口行军大锅,在亲兵虎视下,架于熊熊柴火之上。水沸如怒涛。
杂役伙夫,面无人色,在军令与死亡的夹缝中,将大捆大捆的折耳根、野蒜,投入翻滚的沸水。浓烈的土腥、辛辣,混着随后倒入的酸汤引子那奇异的发酵酸香,在寒夜中升腾、弥漫,对抗着隔离营飘来的死气。
沈墨立于最大一口锅前。目光如鹰隼,锁住翻腾的药汤。
折耳根腥烈舒展。野蒜辛辣刺鼻。皆克阴寒之物。
然,不够!
他心沉。蓝玉帐中,那碗泼向石尸的“祛邪酸汤”……沸腾灼蛆!引动怨灵!非仅药性!更含引动、净化阴邪“正炁”之力!寻常酸汤,难敌这加速爆发的石瘟!
赌命!
沈墨眼神骤凝。解下腰间针囊。众目睽睽之下,抽出三根墨绿兽骨蛊针——钉死过石尸李麻子的“腐骨断魂针”!针尖残留的阴冷煞气,丝丝缕缕,尚未散尽。
“沈医正!”胡一手尖声惊叫,颤抖中藏着狂喜,“将军明令——禁行巫蛊!你竟敢……”
“聒噪!”沈墨冷叱,眼风都未扫他。
凝神。回忆罗阿婆火塘边,那驱蛊陶罐引动百草精华的韵律。三根骨针,悬于沸腾药锅之上。指尖微动,如拨动无形之弦,轻弹针尾!
嗡——!
低沉嗡鸣,非自骨针,似从远古传来!肉眼难见,沈墨却清晰感知——一股奇异波动,如石投深潭,涟漪般瞬间扩散至整锅沸腾药汤!
异象陡生!
锅中混杂气息,如被无形巨手梳理、调和!折耳根的腥臊、野蒜的辛辣、酸汤的浓烈酸香……非但未冲突,反在骨针嗡鸣的引导下,奇异地熔于一炉!化作一股醇厚、深沉、蕴含磅礴生命活性的奇异药香!
汤汁翻滚,色泽由浑浊褐黄,渐转为深沉墨绿,内里却又透出熔岩般的金红光晕!如同沸腾的翡翠血髓!汤面翻滚间,点点细碎金红光芒生灭明灭,恍若一丝丝微弱却坚韧的“生之炁”!
成了!
以蛊针为引,强行调和百草,激发药性,引动深藏于黔地草莽与酸汤之中的那缕——抗邪“正炁”!
沈墨停手。额角沁汗,眼中疲惫难掩,却燃着烈焰。“快!所有锅——照此!药汤熬至墨绿泛金红——即可!快!”他嘶声下令。
目睹此“神迹”者,无不骇然。杂役、医官,呆若木鸡。胡一手眼中惊骇翻涌,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疤脸军汉虎目精光爆射,按刀的手,松了一分。
十几口大锅,墨绿金红的药汤翻腾。浓烈药香,带着生的灼热,悍然压向隔离营的死寂。
“分装!凉温!”沈墨抹汗,声如铁令,“所有未染灰斑的隔离者——每人一碗!即刻饮下!看守兵卒——同饮!此为——盾!”
目光转向死寂营帐,凝重如铅。“至于里面……”他看向疤脸军汉,“找几个胆大心细、掩紧口鼻的兄弟——随我进!”
疤脸军汉一步踏前:“某——亲随!”
帐内。景象更怖。
两名杂役,灰斑已爬满脖颈、脸颊。躯体僵硬如粗粝石雕,唯眼珠尚能极其缓慢地转动,盛满绝望的苦海。三具尸体,彻底石化,扭曲狰狞,凝固着最后的痛苦嘶嚎。
沈墨蹲身一杂役旁。亲兵小心扳起他僵硬如石的头颅。沈墨端起一碗温热的墨绿药汤。
“喝!忍!”沉喝如锤。
药汤灌入石化的唇缝。
杂役身躯剧震!喉中嗬嗬之声陡然凄厉,仿佛灌入的是滚烫的铅汁!
然!
异变紧随而至!
药汤显威!
杂役皮肤之下,那些疯狂蠕动的灰白“石蛊”,如同撞上天敌!药汤流经之处,其狂暴活性——肉眼可见地衰退!覆盖体表的灰白石质光泽,如同薄冰投入沸汤,竟出现细微的……溶解之迹!顽固蔓延的灰斑,那吞噬生命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更令人心魄震动!
药汤艰难咽下,杂役那双原本浑浊绝望、如蒙死灰的眼球深处,竟极其微弱地……燃起一丝属于活人的痛苦!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喉中嗬嗬,竟似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气流!
有效!
虽不能立时根除,但这引动“正炁”的酸汤药膳,确能压制!甚至……开始缓慢净化那诡异的石蛊!
“快!另一个!”沈墨精神大振。
另一杂役身上,景象重现。蔓延之势遏止。僵硬躯体,似有极其微弱的一丝……松动!
帐内绝望的死气,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机曙光,撕开一道裂隙。灌药的亲兵,眼中亦燃起火焰。
沈墨踏出营帐。迎着无数或期待、或震骇的目光。
“药汤——有效!可遏石蛊!”声如金铁落地,“未病者——即刻服药!已病者——每两时辰灌服一次!药汤——不可断!药渣——铺洒隔离区四周!”
令如山倒。杂役排队领药。隔离营内,暂时被勒住咽喉的死神,发出不甘的嘶吼。沈墨紧绷的弦,稍松一丝。这一步,踏住了!他抢到了——喘息之机!
目光扫过人群边缘。
胡一手。
他脸上怨毒冷笑尽褪。唯余一潭死水般的平静。那目光,幽深难测,极其隐晦地扫过沈墨腰间针囊,掠过那几口沸腾药锅,最终,钉死在隔离营帐上。眼底深处,似有无数毒虫在爬行,算计着什么。
陡然!
一外围警戒亲兵,连滚带爬扑来!面无人色,手指主营方向,声嘶力竭,惊恐欲绝:
“沈…沈医正!主营…主营也…也出事了!采石料修营垒的兄弟…好几个…身上…突然…冒灰斑了!就在刚才——!”
轰!
惊雷炸响!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消息——瞬间扑灭!
沈墨脸色骤变,惨白如纸。
主营?采石料?红崖方向运来的石料?!
疤脸军汉倒抽寒气:“主营采石队?他们…未接触此间尸与水!怎会……”
胡一手那死水般的脸上,一丝诡秘、扭曲的笑意,终如毒藤绽放,爬满嘴角。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毒蛇般钻入沈墨耳中:
“沈医正…看来,您的神汤…治标?难治本啊。” 字字如淬毒的软刀子,直捅心窝,“源头不除…这石瘟…怕是堵不住喽。”
沈墨猛地攥拳!指甲深陷掌心,血丝隐现。他望向主营方向隐约的骚动,又望向夜色中蛰伏如巨兽的晒甲山轮廓。
酸汤药膳,可压已染者。却阻不了——新的毒源!
红崖!那才是——毒心!
蓝玉的“焚崖”密旨,却如一道万钧铁闸,轰然落下!
时间,非但未因这片刻喘息而宽宥,反因瘟疫的扩散,变得——更凶!更急!如勒颈之索!
“队长!”沈墨声音嘶哑,带着绝境野兽的咆哮,“速控主营新发病患!隔离!灌药!” 他猛吸一口寒彻肺腑的夜气,眼中决绝之光,如刀出鞘,“备马!我——即刻面见蓝将军!”
面见蓝玉?
疫情扩散!焚崖密旨高悬!
是请罪?还是……要撼动那杀伐将军的铁石心肠,求一个深入红崖绝地、搏命寻源的机会?!
胡一手盯着沈墨疾步而去的背影,那诡秘笑意,终于彻底绽开,如毒花怒放。他悄然后退,无声无息,隐入人群最深的阴影里。
如毒蛇,缩回了石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