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默默立于玉髓池边,傩面之下,数据流依旧在高速运转,反复扫描分析着池底菌株根系处那丝几乎被完全逼退、却依旧残留着微弱“印记”的暗紫能量,以及…更远处,那片被星锁最后崩解能量轻微波及的菌丝森林边缘。
那里的菌丝显得有些萎靡,光泽黯淡,甚至有一小片出现了不正常的灰化迹象。星锁的“净化”之力虽然被击溃,但其残留的冰冷法则气息,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这片刚刚复苏的生机之地。若不及时处理,这丝污秽可能会如同种子般,重新生根发芽。
需要一场彻底的“清洗”。一场能涤荡残留星煞、抚慰地脉、并彻底激活善罐守护之力的仪式。
他的意识沉入数据碎片…关联…布依族古俗…瀑水傩舞…沟通水灵…洗涤污秽…
数据匹配!葬神谷水系图谱显示,一条巨大的地下暗河正从祭坛下方深处穿过,其主干甚至连接着外界闻名遐迩的黄果树瀑布的水脉之源!若能引动那磅礴水灵之力…
“傩舞。引水。”冰冷的指令再次吐出。
王老五脸上的笑容一僵,茫然地看向沈墨:“傩舞?沈先生,这…谁跳?怎么跳?”他一个粗鄙军汉,哪里会跳什么傩舞。
哑童力也抬起头,面露难色。
沈墨傩面微转,目光落在那口主石锅中昏迷的李账房身上。数据扫描显示,李账房体内那变异的菌斑虽被煮化,但其身体因祸得福,吸收了部分玉髓和百锅能量,暂时成了一个奇异的能量导体,尤其对水汽异常敏感。
“他。舞。”沈墨指向李账房。
“他?”王老五瞪大了眼睛,“这奸商都快煮入味了,还跳个屁的舞?”
沈墨不再解释,抬手虚引,几根菌丝探入石锅,将昏迷的李账房卷了出来,平放在祭坛前方空地上。同时,傩面光芒微闪,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注入李账房体内。
李账房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提线木偶般,竟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他双眼依旧紧闭,面色潮红,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僵硬地扭动起来!手脚摆动间,隐隐带着一种古老而奇异的韵律,却又因为昏迷和无意识,显得格外诡异和笨拙。
“呃…嗬…”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像个蹩脚的醉汉在跳大神。
王老五看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这算哪门子傩舞?
然而,就在这蹩脚诡异的“舞蹈”开始后不久——
祭坛四周,那些尚未完全干涸的石锅中残留的玉髓水汽,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缠绕在李账房胡乱挥舞的手臂、踢动的双腿之上,形成淡淡的水雾光带。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隐隐的轰鸣声!仿佛有一条沉睡的水龙被惊扰,开始翻身!
李账房舞蹈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虽然依旧僵硬难看,但那股牵引水汽的力量却越来越强!他周身环绕的水雾越来越浓,甚至发出了哗哗的流水声响!
轰隆隆!
地面的震动加剧!祭坛正中央,玉髓池的池水开始剧烈沸腾、上涨!并非之前的热沸腾,而是一种冰冷的、蕴含着磅礴力量的涌动!
一条粗壮的、完全由清澈地下水构成的水龙,猛地从玉髓池中冲天而起!龙首昂扬,龙身完全由流动的活水构成,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散发出纯净而浩瀚的水灵气息!
水龙在空中盘旋一周,巨大的龙目(两团旋转的水涡)扫过下方,似乎有些疑惑于那牵引它而来的、如此蹩脚的舞蹈,但它确实感受到了那舞蹈中蕴含的、与地脉相连的祈求之意。
它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龙吟,然后朝着李账房指引(或者说胡乱指向)的方向——那片被星煞轻微污染的菌丝森林边缘,猛扑而下!
哗——!!!
如同天河倒泻!磅礴的水龙冲击在灰化的菌丝之上!没有粗暴的破坏,而是极致的洗涤与滋养!
清澈的水流所过之处,那些灰暗的、被星煞侵蚀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重新变得饱满莹润!残留的冰冷星煞气息被水流无情冲走、净化!
整个菌丝森林仿佛久旱逢甘霖,所有菌丝都欢快地摇曳起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清香!
李账房依旧在身不由己地疯狂乱舞,脸色由红转白,身体剧烈颤抖,显然快要支撑不住这庞大的能量引导。
王老五和哑童力被这水龙洗地的壮观景象震撼,暂时忘了那诡异的舞姿。
就在水龙涤荡污秽、即将功成身退之际——
异变再生!
被水流冲刷的菌丝森林边缘,地面突然剧烈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隐藏的、黑黝黝的坑洞!坑洞之中,并非泥土,而是无数惨白的、扭曲的兽骨和人骨!骨骼堆积如山,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垢般的物质,散发出冲天的怨气和死意!
这里,竟然是巫教秘密处理失败试验品和献祭品的万骨坑!之前一直被阵法掩盖,此刻被至纯的水灵之力冲刷,终于暴露了出来!
万骨坑暴露的刹那,那磅礴的水龙仿佛被玷污了一般,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水流变得浑浊,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暗红!坑中那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血怨死气,竟试图反过来污染水龙!
而跳着傩舞的李账房,作为能量引导者,首当其冲!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痛苦,仿佛看到了无数冤魂在向他索命!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舞蹈动作彻底变形,如同癫痫发作般剧烈抽搐!
“不好!”王老五大惊失色!
水龙被怨气污染,开始失控翻滚,眼看就要反过来冲击祭坛和菌丝森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 默默 立于祭坛的沈墨,突然动了!
他并非阻止水龙,也非攻击骨坑,而是猛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口主石锅中——之前熬煮李账房后剩下的、那一点点混沌的、灰白色的锅底残汤!
残汤受到牵引,飞溅而出,却并未泼向骨坑或水龙,而是泼向了祭坛上空——那片阿朵残念最后消散的虚空!
“以净洗之汤,唤安魂之念。”冰冷的咒言般的声音响起。
灰白色的残汤在空中爆开,化作一片朦胧的雾气。
雾气之中,一个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的女性虚影再次缓缓凝聚——依旧是阿朵!
她似乎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下方混乱的景象,又看了一眼沈墨。然后,她抬起由光尘构成的、半透明的手,指向那片万骨坑,朱唇轻启,一道带着无尽悲悯和安抚力量的意念,清晰传入每个人心中:
“冤有头,债有主…尘归尘,土归土…以水为净,以链为钥…开…”
随着她的指引,那即将被彻底污染的水龙,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流,浑浊的暗红色迅速褪去!龙头发出一声更加高亢清越的龙吟,猛地调转方向,不再试图净化那根本无法彻底净化的万骨怨气,而是以更加狂暴的姿态,狠狠地冲垮了骨坑边缘的岩壁!
轰隆隆隆!!!
大水奔腾,裹挟着无数枯骨和血垢,向着更低洼的地带汹涌而去,暂时将其淹没、封存。
而就在骨坑被冲垮、水流褪去的刹那,坑底最深处,一件被血垢和碎骨掩埋了不知多久的事物,在清澈水流的冲刷下,猛地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条断裂的、沾染着暗沉血污的苗银项圈!项圈样式古朴,边缘有着明显的扭曲和撕裂痕迹,上面还残留着强大的兵煞怨力和一道清晰的龙爪烙印!
正是蓝玉生前一直佩戴、用以封印体内兵煞蛊,最后又随之一起爆炸碎裂的项圈残片!
而项圈断裂的接口处,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死死锁扣着一个只有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扭曲痛苦人脸浮雕的金属罐子!
恶罐!灶王教双罐中的恶罐!司掌兵煞、怨念、吞噬的祖器!竟然一直被蓝玉的项圈残片和万骨坑的怨气共同封印在此!
阿朵的虚影指向那恶罐,最后的意念变得有些急切:“链断…罐开…小心…”
话音未落,她的虚影便因力量耗尽,再次消散。
水龙完成了使命,能量耗尽,化作普通的地下水流,缓缓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个暴露在坑底的恶罐。
李账房脱力地瘫软在地,再次昏死过去,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王老五和哑童力震惊地看着那枚被项圈残片锁住的恶罐,感受着其中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一时说不出话。
沈墨 默默 地走到坑边,傩面“注视”着那枚恶罐和锁扣它的项圈残片。数据流显示,项圈残片上的封印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恶罐内部的狂暴能量已经开始躁动,随时可能破封而出。
必须在其完全苏醒前,重新加固封印,或者…掌控它。
而钥匙,就是那条项圈残片。或者说,是残片上残留的、蓝玉最后的意志和兵煞之力。
他伸出手,抓向那项圈残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银链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枚沉寂的恶罐,罐体表面那些扭曲的人脸浮雕,突然齐齐睁开了眼睛!那是无数双充满了纯粹恶念和贪婪的漆黑眼眸!
与此同时,玉髓池底,那株一直安静生长的玉白色菌株,靠近根系的那一处,之前被暗紫能量触碰过的“印记”,猛地灼热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的引导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顺着地脉,瞬间连接到坑底的恶罐之上!
恶罐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猛地剧震起来!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
那条本就布满裂痕、苦苦支撑的苗银项圈残片,竟在这内外夹击之下,猛地断裂开来!
封印…破了!
吼——!!!
一股漆黑如墨、蕴含着无尽兵煞怨念和吞噬欲望的能量洪流,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凶兽,从恶罐中狂啸而出,直扑近在咫尺的沈墨!
而更深的地底,那丝冰冷的引导之力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只有玉髓池底,菌株根系上那个细微的灼热印记,缓缓冷却,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漆黑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