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非见他说得滴水不漏,却暗指廷尉不作为的样子,后颈发凉心里乱想:他只告廷尉的状,不说其他九卿,难道廷尉背后派系就是当年捅这位前御史大夫刀子的人吗?
“这里烤肉的手艺倒是不错。”刘彻突然转移了话题,指着面前烤肉,“御史大夫,别光看着啊!”
牛抵闻言立刻夹起一块烤肉开始用食。
一时间案桌旁的三人居然无人说话。
萧非见刘彻虽然面色无常,但总给自己一种心事重重的样子。灵光一闪突然问道:“御史大夫作为大儒,既已云游讲学,不知可否为我讲讲儒家都分为哪几家派系?”
“我算什么大儒。”牛抵很是谦虚。
“御史大夫就不要谦虚了。”萧非看向刘彻,“陛下是不是让御史大夫讲讲。”
刘彻顿时也来了兴致,“好,正好朕也有所不解。”
牛抵谨慎说道:“既然如此,那陛下,我就讲讲?”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
萧非也给了牛抵一个期待的表情。
牛抵整了整衣襟,将背脊挺直,“既然陛下也想听,那就容老臣道来。”说着以指蘸酒,在案几上画出八道水痕。
萧非心想:“果然谁也免疫不了为皇帝讲课。”
“昔年孔子既殁,儒分为八。”牛抵用手挨个点着八道水痕,“分别是子张之儒,子思之儒,孟氏之儒,颜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孙氏之儒和乐正氏之儒。”
刘彻微微点头,好似给了牛抵什么鼓励一样,他指尖在第一道水痕上顿了顿,声音高昂,“子张之儒,以颛孙师为代表,此派主张:见危致命,见得思义。反对:执德不弘,信道不笃。”
“再说子思之儒。”牛抵划出第二道痕,“子思乃孔子嫡孙作《中庸》......”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屈指敲了敲案几,“说说现如今的儒家学派。”
“那就要说说齐学鲁学了。”牛抵蘸了一下剩下的酒水,在案几上写了个鲁字,“鲁学侧重礼制传承,鲁学主《诗》《春秋谷梁传》。”
见刘彻没有说话,牛抵又在案几上写了个齐字。
萧非还未听见牛抵具体介绍齐学,就见刘彻看到齐字已经眼中外露精光。
“此派杂糅阴阳五行之说,以《春秋公羊传》立论。董仲舒、胡毋生皆属此列,而辕固生则主治《齐诗》。”
牛抵话音刚落,萧非知道刘彻想听什么,顺势问道:“御史大夫方才提及齐学一脉,晚辈愚钝,还想请教这《公羊传》的大一统之说。”
果然萧非看到自己的此言问出,刘彻的耳朵动了动。
“酂侯询问,有何不可说的。”牛抵哈哈一笑,“不过老臣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就斗胆,且以朝廷视角论之。”说着还用眼睛扫向刘彻,见刘彻没有反对,缓缓道:“老臣在云游时也与齐儒有过交流。要说这齐学《公羊传》......”
刘彻听的有些着急轻咳一声。
萧非赶忙道:“御史大夫就不要卖关子了。”
“齐学中《公羊传》中的大一统。”牛抵立刻加快语速,“其解自《公羊传》隐公元年王正月三字,谓天子当统摄四海,政令出于一尊,老臣觉得此说最合朝廷当前之需。”
“再者,”牛抵的指节在案几轻叩三下,“其三世说中的乱世、升平世、太平世有序递进,为改制更化提供经学依据。不过......”牛抵顿了一下,“遇到天灾齐儒便会引《春秋》灾异说......”
萧非见牛抵还未说完,刘彻已经开始从惊喜变得皱眉,赶忙岔开话题,“不知御史大夫对其他儒家派系还有没有了解。”
牛抵诧异的看向萧非。
萧非赶忙冲他施以眼色,萧非也不知牛抵是否知道自己的意思。
牛抵顺着萧非刚刚的话茬道:“还有就是《谷梁》学派与公羊家争论不休。至于韩诗、毛诗之别,尚书今古文之争,如今儒家内部也是......”
“陛下。”卫青走了过来轻声提醒,“已是未时三刻了,再不出发......”
刘彻闻言眉头微蹙,随即展开颜笑道:“御史大夫,今日朕受益匪浅啊。不过朕还有要务,改日再续。”说着站起身来。
牛抵慌忙就要起身行礼,“老臣......”
刘彻轻轻按住其肩膀,“御史大夫,就不必送了。”转头对卫青道:“你去结账。”
卫青立即向身后远处招了招手。
卫青带来的那名随从快步跑来,卫青在其耳畔低语几句,那随从几步跑到店家身旁。
这时萧非才慢悠悠站起。
牛抵带着弟子目送刘彻往远处拴着马匹的方向走去。
众人重新上马时,韩嫣驱马靠近刘彻身旁,“陛下,还去茂陵邑吗?”
刘彻望着远处便门桥,摇了摇头:“不去了,回长安。”
卫青随即向身后队伍吩咐,“掉头,回长安。”
马蹄声在返回长安的官道上响起,卷起了一些干燥的尘土。
就在行至半途时,萧非正在欣赏沿途景色,突然觉得队伍速度变慢,向刘彻看去,只见他盯着一人。
萧非细看,原来是刘彻忽然瞥见了正与羽林侍卫们说笑的卫青随从,不自觉的降低速度。
卫青也感觉不对,驱马来到刘彻身旁,轻声唤道:“陛下!”
“仲卿!”刘彻回过神来,勒住胯下宝马,用马鞭向那人指了指,“那人是谁,今日朕看他办事甚是伶俐,很有眼力见啊!”
卫青闻言的耳根突然红了,不好意思道:“回陛下,此人叫公孙敖......乃是臣的救命恩人。”
“公孙敖?”刘彻眼中精光一闪,“就是当年你被......救你那个?”
“正是。”卫青的声音不觉的低了下去。
萧非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向那人看去。
而一旁的韩嫣却突然嗤笑一声,冲着卫青道:“卫将军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让人家当个跑腿随从?”
卫青脸上顿时僵住声音都有些结巴,“臣......臣只是怕他。”
萧非见状,连忙打马插到二人之间冲着刘彻道:“陛下!公孙敖当年为了救卫青,可是豁出命去的。如此义举,朝廷似乎未曾封赏?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