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白云三折瀑水声骤响,水流撞击崖壁的轰鸣比往日烈了三分,似有惊雷在谷中酝酿。林舟握着竹枝在应潮潭边练得入神,竹枝点水的涟漪正与潮声合拍,忽听身后云汐清冽的声音里淬了丝寒意:\"他们来了。\"
他猛地回头,见云汐望着双阙峰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银鞭穗子,阳光穿过她鬓角碎发,青石上的斑驳光影都似凝了霜。\"带了'破音锣'。\"
\"破音锣?\"林舟捏紧竹枝,竹节硌得掌心发疼。这三日听她讲江湖秘闻,曾提过黑风教那邪器——百年玄铁铸就,锣声能震碎内息,专克音功。
\"留着藏好《应潮谱》拓片。\"云汐转身往石室走,浅青裙摆扫过石阶,枯叶旋落,\"我去会他们。\"
\"我跟你去!\"林舟攥紧竹枝追上去,竹梢在地面划出道急痕,\"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让你一个人——\"
\"听话。\"云汐忽然停步按住他肩,掌心微凉却力道沉稳,目光撞进他眼里亮如潭底光,\"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她从袖中摸出枚竹哨塞他手心,哨身带着草木清香,\"若闻三短一长哨声,立刻往瀑布后跑,那里有密道通知音涧外。\"
林舟还想争辩,却见她已取了古琴。桐木琴身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琴弦缠着昨日采的兰草,风一吹轻颤。云汐抱琴走向谷口,背影比双阙峰石崖还挺拔,腕间银铃轻响,竟像在给自己壮胆。
林舟攥着竹哨立在原地,潮声漫过脚踝刺骨凉,望着那抹浅青消失在竹林深处,又急又悔——受了救命之恩,此刻却只能缩在后面等,活像个躲在壳里的乌龟。
突然,刺耳的锣声从谷口炸开!
\"哐——\"
那声音尖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耳朵。林舟头皮发麻,胸口像压着巨石闷得喘不上气,连应潮潭潮水都被这邪异声波搅乱,浪头撞在礁石上碎成白茫茫一片。
他不敢想,以琴音御敌的云汐正承受怎样的痛。
\"云姑娘!\"林舟大喊着要冲出去,脚刚迈两步,第二声锣响又炸开来,\"哐——哐——\"更响更急,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发黑,生生顿在原地。
就在这时,古琴声忽然响起。
不再是清晨伴潮声的清宁,也不是昨日退敌时的凌厉,倒像白云三折瀑的第二折——水流被岩石撞碎后,没四散崩塌,反倒瞬间聚成新的水流,柔韧得摧不垮、折不断。
林舟扶着礁石站稳,侧耳细听。琴音与残锣声绞缠,时而如两列潮头迎面相撞,激烈得揪心;时而又如溪水流过卵石,温柔得心安。他仿佛看见云汐坐在谷口青石上,指尖在琴弦翻飞如蝶,浅青衣袂被风掀起猎猎如旗,清澈眼眸里盛满坚定。
\"云汐仙子,何必负隅顽抗?\"谷口传来粗哑喊话,混着锣声余震,\"教主说了,归顺便让破音锣永不出世!\"
琴音陡然转急,\"铮铮铮\"如金戈相击,是云汐的回应。紧接着第三声锣响,却只敲了一半,便被更急促的琴音打断,像有人用巨石堵住奔流的河。
林舟悄悄往谷口挪了几步,躲在竹林后偷看。谷口空地上,七个黑衣教徒围成半圈,各握面小铜锣轮流敲击。为首独眼老者眼眶塞着铜环,捧着面三尺宽的大铜锣,锣面泛乌光——正是破音锣主器。
云汐坐在青石上,古琴横膝。她脸色比刚才苍白,唇角沾着点血迹,显是被锣声震伤内息。但她指尖起落更急,琴弦在指下似有了生命:时而化作利剑直刺黑衣耳膜,时而又像软甲挡开锣声尖刺。
\"不识抬举!\"独眼老者啐了口,铜环眼眶转向左右,\"加力!看她能撑到几时!\"
七面小铜锣同时敲响,配着主锣震响,\"哐哐哐\"的声浪铺天盖地压来,周围竹叶都震得簌簌落。云汐猛地仰头,长发散肩,琴音陡然拔高,竟压过锣声锋芒,如飞瀑坠崖般倾泻而下。
\"啊!\"左侧两个教徒惨叫着捂耳朵后退,指缝渗血——他们内息稍弱,竟被琴音震破耳膜。
独眼老者眼神一狠,从腰间摸出黑布包裹,扯开露出十二根银针,针尖闪幽蓝光。\"既然不肯束手,就别怪老夫用'断弦针'!\"他屈指一弹,银针借锣声掩护,悄无声息射向云汐手腕。
林舟心提到嗓子眼,却见云汐似背后长眼,左手猛地按在琴弦上,琴音戛止瞬间,右手抓起案上茶杯反手掷出。青瓷杯半空碎裂,水花化作七道水箭,精准撞在银针上,挡开大半。
仅剩三根银针已到近前,云汐足尖点青石,身形如柳絮飘出三尺堪堪避开。银针钉在她刚才坐的地方,针尖没入石中半寸,周围青石竟以针为中心裂出细纹——原来针上不仅有毒,还淬了内劲。
\"好身法!\"独眼老者冷笑,\"可惜,你的琴音快撑不住了吧?\"
云汐气息确已不稳,方才急退牵动内息,喉间又涌腥甜。她抹去唇角血迹,指尖在琴弦轻勾,一声清越琴音散开,像晨露落冰面,竟奇异地压下锣声嘈杂。
\"是不是撑得住,试过才知道。\"她忽然抬手,扯下腕间银铃系在琴弦上。银铃与丝弦相触,琴音里顿时多了层细碎颤音,像潮水漫沙滩时,贝壳与石子相碰的轻响。
\"故弄玄虚!\"独眼老者再次敲响主锣,这次锣声更阴狠,带着撕扯人心的邪气。
云汐却闭眼,指尖在琴弦滑动,琴音不再与锣声硬拼,反倒顺锣声间隙游走:时而如微风拂竹林,缠上锣声棱角;时而如月光漫潭水,温柔消解声波戾气。银铃随琴弦震动轻响,像给琴音引路,总能在锣声最盛时,从缝隙钻出一缕清音,挠得人心头发痒。
独眼老者越敲越心惊——这琴音力道虽不强,却像附骨之疽,无论如何加重锣声都无法彻底压制。更诡异的是,随琴音流转,身边教徒开始频频出错,敲锣节奏越来越乱,有两人竟不知不觉放慢速度,眼神茫然望着云汐膝上古琴,像被琴音勾了魂魄。
\"都给我醒着点!\"独眼老者怒吼,从怀中掏瓷瓶倒出黑药丸分给众人,\"含着!这是'醒魂丹'!\"
教徒们含下药丸,眼神恢复清明,锣声再次整齐凌厉。云汐眉头微蹙,能觉出琴音效果减弱,自己内息却在快速消耗,指尖已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林舟忽然发现右侧教徒的铜锣边缘有道裂纹——想必是方才被琴音震伤留下的。他灵机一动,捡起块石子,运起这几日练的\"潮生势\",借风势掷了过去。
石子划过弧线,正好撞在铜锣裂纹处。\"哐当\"一声脆响,那面铜锣应声碎裂!
\"谁?!\"独眼老者猛地转头。
就是这刹那分神,云汐眼中精光一闪,指尖在琴弦连拨三下。\"铮铮铮\"三声琴音如三道惊雷,避开主锣声浪,精准撞向另外三个教徒耳膜。那三人本就被\"醒魂丹\"催得内息紊乱,此刻被琴音直击,顿时惨叫倒地,口吐黑血。
独眼老者又惊又怒,扬手将主锣掷来,玄铁锣面带千钧之力直取云汐面门。他自己则抽腰间软剑,借锣身掩护,悄无声息刺向云汐心口。
这两招又快又狠,几乎封死所有退路。林舟吓得屏住呼吸,却见云汐不退反进,左手猛地掀起古琴,琴身正好撞上飞来的主锣。\"铛\"的一声巨响,玄铁锣被震得倒飞回去,撞在独眼老者胸口。
老者闷哼一声,软剑去势却没停。云汐右手闪电般探出,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抓住剑刃,鲜血瞬间从指缝渗出,染红银色剑面。
\"你疯了?!\"独眼老者又惊又喜,正要加力刺透她手掌。
云汐却笑了,笑容里带着决绝烈气。她抓着剑刃的手猛地一旋,借对方力道转身,同时左肘狠狠撞在老者肋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者肋骨断了两根,软剑脱手飞出。
云汐顺势夺过软剑,反手刺向他咽喉。独眼老者惨叫倒地,眼中铜环滚落,露出个黑洞洞的眼眶。
剩下三个教徒见头领被杀,早已魂飞魄散,扔下铜锣就往密林里跑。云汐却没去追,捂着流血的右手踉跄两步,靠在青石上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如纸。
林舟连忙冲过去,从怀中掏伤药:\"云姑娘!你怎么样?\"
\"没事。\"云汐接过药瓶,指尖颤抖倒出药粉,刚要敷在伤口上,忽然脸色一变,\"不好,他们还有后招!\"
话音未落,谷外传来震天号角声——竟是黑风教大队人马到了。云汐抓起竹哨,连吹三声短音、一声长音,随即拉起林舟的手:\"快走,从密道走!\"
两人刚冲进瀑布后的山洞,身后就传来教徒喊杀声。冰凉瀑布水打在身上,林舟却觉得握着的那只手,虽流着血,却稳得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