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石的坦白,如同一块投入棋盘的异色棋子,虽然未能立刻扭转全局,却让她看清了部分隐藏的脉络。她并未完全信任他,但将他置于可控的监视之下,并有限度地利用他传递回来的、关于“烛龙”组织的动向,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她将搜寻“钥匙”的重点,放在了荣懿大长公主的遗物上。内侍省和宫内库房被再次彻底清查,所有登记在册、与荣懿大长公主相关的首饰、佩玉、把玩件,甚至是一些带有特殊纹样的日常器具,都被秘密送至御前,由她亲自过目。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那些遗物中,莲花纹饰的不少,但多是寻常的佛教八宝或装饰图案,没有一件能与清晖园假山内那精密复杂的“铁莲”凹陷完全吻合。要么是钥匙早已流失,要么……沈青石提供的“饰物”线索,本身就有偏差,或者,并非全部。
与此同时,狄耿从北境传来的第二份密报,带来了更严峻的消息。他利用巡边使的权威,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名阻挠调查、证据确凿的中级将领,暂时压制住了军中的反对声音。深入的核查显示,粮草军械的亏空比预想的更严重,而且似乎与朝中某些勋贵家族名下的商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棘手的是,草原上的阿史那咄苾似乎察觉到了周朝内部的动荡,开始频繁调动部落骑兵,在边境线外进行大规模的狩猎和演武,挑衅意味十足。
北境,就像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火药桶。
朝堂之上,因狄耿在北境的“酷烈”手段而引发的暗流愈发汹涌。弹劾狄耿“滥用职权、动摇军心”的奏疏开始出现,虽未形成大规模风潮,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韩丞相依旧称病,但其门下官员的串联活动,明显频繁了许多。
内忧外患,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她深知,必须尽快打破清晖园这个僵局,找到足以震慑内部、甚至可能影响外部局势的“东西”,无论是财富、兵力,还是其他。
就在她对“饰物”线索感到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通过“影子”的渠道,递到了她的案头。
“秦嬷嬷”。
报告来自对当年服侍过荣懿大长公主的旧宫人的外围排查。大多数老宫人早已离世或散落无踪,线索寥寥。但在追查一个已故老太监的社会关系时,影子麾下的人偶然听闻,荣懿大长公主身边曾有一位极为信任的贴身嬷嬷,姓秦,并非内务府指派,而是大长公主当年“流落民间”时就跟在身边的,情同姐妹。但在荣懿大长公主去世前几年,这位秦嬷嬷因“触怒主子”,被逐出宫廷,此后下落不明。官方记录显示她离宫后不久便病故于家乡。
“触怒主子”?晏华清看着这份报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以荣懿大长公主晚年温和礼佛、不问世事的性子,会对一个情同姐妹、跟随多年的贴身嬷嬷施以如此重的惩罚?而且,时间点如此巧合,就在她去世前几年?
“去查这个秦嬷嬷的家乡,确认她的死亡记录,找到她的坟墓。生要见人,死……也要给朕验明正身!”她下达了命令。她有一种直觉,这把“钥匙”,或许真的不在死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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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石在极度煎熬中履行着他的双重职责。他依照陛下的指示,向“烛龙”传递了经过筛选的信息:女帝确实在追查清晖园,但对“钥匙”似乎尚无头绪,目前重点在搜查荣懿大长公主的遗物。
组织对他的“配合”似乎并未完全相信,但也暂时没有新的动作,只是催促他尽快确认钥匙下落。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正在积聚,义父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与晏华清的相处,变得异常微妙。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尽责的侍卫统领,守护在她的左右,但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冰,看似平静,其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暗流。他偶尔能捕捉到她落在他身上那审视而复杂的目光,这让他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用更加刻板的忠诚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这日午后,晏华清在御花园凉亭中小憩,屏退了左右,只留沈青石在亭外值守。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她看似闭目养神,脑中却在飞速整合着近日来的所有线索:铁莲秘卫、荣懿大长公主、流落民间的经历、被逐的秦嬷嬷、北境的危机、朝中的暗流……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这个动作引得亭外的沈青石立刻警惕地望了过来。
她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假山嶙峋的轮廓,喃喃自语:“流落民间……贴身嬷嬷……触怒……前朝秘卫……” 这几个看似不相关的点,在她脑中碰撞,似乎要串联成一条新的线。
荣懿大长公主流落民间的经历,宗谱上语焉不详。一个皇室贵女,为何会流落民间?又经历了什么?那位秦嬷嬷,便是在那时跟随她的。一个民间女子,如何能成为皇室公主的心腹?除非,她本身就不简单?所谓的“触怒”,是否并非主仆矛盾,而是……因为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是为了保护某个秘密,而被荣懿大长公主故意“驱逐”,以保全她?
如果秦嬷嬷才是真正的“钥匙”,或者掌握着“钥匙”的真正信息呢?
这个念头让晏华清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感觉自己可能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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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效率极高,尤其是在她明确了方向之后。仅仅三天,关于秦嬷嬷的进一步调查结果便呈递上来。
结果,令人震惊。
秦嬷嬷的家乡记录模糊不清,所谓的“病故”更是子虚乌有,当地根本没有她的户籍和丧葬记录。顺着当年宫内发放遣散银钱的线索反向追查,发现那笔银子最终被一个自称是秦嬷嬷远房侄子的人领走,而这个人,在神都西市开着一家不大的绸缎庄,生意不温不火,却似乎与某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有所接触。
更重要的是,影子的人设法潜入了那家绸缎庄的后院,在其卧房暗格中,发现了一幅珍藏的、已经泛黄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年轻女子,衣着朴素,容貌清秀,并非绝色,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坚毅。而女子的发髻上,簪着一支样式极其简单,却格外引人注目的木簪——簪头被精心雕刻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的形态,与清晖园假山内的莲花凹陷,几乎一模一样!
钥匙!不是金,不是玉,而是一支看似不起眼的木簪!
“立刻控制绸缎庄老板,严密监视,切勿打草惊蛇!查清那木簪下落!”晏华清立刻下令,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接近猎物的兴奋。
然而,就在影子的人准备动手的前一刻,意外发生了。
那名绸缎庄老板,在影子眼皮底下,被人灭口于自家后院。凶手手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等影子的人察觉异常冲进去时,只看到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以及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卧室暗格。
那幅画像还在,但画像上女子发间的木簪图案,似乎被凶手用指甲或其他尖锐物,刻意地、狠狠地划花了数道,几乎难以辨认原本精致的形态。
消息传回,晏华清勃然变色。
对方动手太快了!显然,他们要么是同样查到了秦嬷嬷这条线,要么就是一直在监视着皇宫的动向,甚至可能……在影子的队伍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木簪的线索刚刚浮现,就再次中断。秦嬷嬷本人依旧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唯一的知情人被灭口,唯一的图像证据被破坏。
对手的狡猾与狠辣,超出了预估。
站在御书房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从标注着北境朔方城的位置,移到神都,最后落在那片代表清晖园的、小小的阴影上。
北境战云密布,朝堂暗流汹涌,清晖园的钥匙若隐若现,而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似乎总能快她一步。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属于顶级杀手的冷冽斗志。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重重地点在清晖园的位置上。
“既然找不到钥匙……”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那就想办法,把那扇门……连同藏在门后的东西,一起炸开!”
而此刻,一直侍立在殿外阴影中的沈青石,通过特殊渠道,也得知了绸缎庄老板被灭口的消息,以及那支可能存在的“木簪钥匙”。他心中巨震,立刻意识到组织(至少是义父“烛龙”那一系)已经抢先动手了,而且手段如此酷烈。
他抬头,望向御书房内女帝那映在窗上、显得有些孤峭的背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陛下会如何应对?强行破门?那其中隐藏的危险,组织似乎知之甚详……他该怎么办?是继续沉默,还是……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一名小内侍匆匆走来,对他低语了几句。
沈青石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内侍传达的是“烛龙”新的指令,只有一句话:
“确认女帝已得木簪线索。时机已至,诱其入彀,或……执行最终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