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湖州城的天气格外晴朗。
这场持续了整整七日的祈福法会,终于迎来了万众瞩目的压轴大戏。
清风观玄云仙子,将与烂陀寺高僧法河大师,同台表演!
这个消息,就像是在本就滚烫的油锅里,又狠狠浇上了一瓢烈酒。整个湖州城,乃至周边县镇的百姓,都彻底疯狂了。
天还未亮,孙府门外的长街,就已经被堵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无数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只为能一睹这千载难逢的奇景。
府内的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法坛之上,左右两侧,泾渭分明。
左侧,法河率领十余名僧侣,盘膝而坐,一个个宝相庄严,闭目垂眉,宛若石雕。经过几日的沉寂,法河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脸上看不出丝毫之前的颓败与不甘,只剩下属于佛门高僧的沉稳与肃穆。
右侧,林羽则静静地站立着,依旧是那身飘逸的青色道袍,赤着双足,手持“玄云”剑。她的身后,道明与十名弟子神情肃然,但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却彰显着他们此刻内心的骄傲与自信。
一佛一道,一僧一俗,一静一动,就这么在同一个法坛之上,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又对立的平衡。
孙员外站在法坛之下,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吉时已到!
无需任何唱喏。
法坛左侧,法河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并未看向林羽,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虚空,双手合十,口中吐出了第一个音节。
“南无……”
那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无穷的穿透力,仿佛不是从他的口中发出,而是从九天之上,滚滚而来。
紧接着,他身后的十余名僧侣,齐齐开口。
“……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宏大、庄严、肃穆的梵音,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孙府!那声音之中,仿佛蕴含着降妖伏魔的无上伟力,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屏住了呼吸。
这才是烂陀寺真正的看家本领,集合数十名僧人念力于一体的《大悲咒》!
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清风观的弟子们,脸色微微一变。
然而,就在这雄浑的梵音之中,法坛右侧的林羽,动了。
她并未试图用乐声去对抗这梵音。
她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拔出了手中的“玄云”剑。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如同鹤唳九霄,竟是在那层层叠叠的梵音笼罩之下,奇迹般地穿透而出,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羽的身影,伴随着那庄严的佛号,翩然起舞。
这是一种何等诡异,却又何等震撼的画面!
一边,是金光袈裟,僧人盘坐,口诵真言,如同镇压万古的磐石,充满了静穆与威严。
另一边,是青衣赤足,仙子舞剑,衣袂飘飘,宛若御风而行的流云,充满了灵动与出尘。
本该是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两种风格,在这一刻,竟是不可思议地,融合成了一体!
那庄严肃穆的梵音,仿佛化作了厚重的大地,承载着万物。
那清冷飘逸的剑舞,仿佛化作了九天的清风,吹拂于大地之上。
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一刚一柔。
非但没有丝毫的冲突,反而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而又奇妙的和谐!
如果说,之前的剑舞,是纯粹的美,让人赏心悦目。
那么此刻,在梵音的加持之下,这场剑舞,便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性”!
法坛之下,所有人都看傻了。
他们的耳朵里,听着的是能洗涤心灵的庄严佛号。
他们的眼睛里,看着的是能净化灵魂的绝美剑舞。
这种视听上的双重冲击,将整个仪式的氛围,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就连法坛上的法河,心中也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能感觉到,随着林羽的舞动,他们这边营造出的庄严气场,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升华,达到了一个他们以往从未触及过的高度!
他不由自主地,将诵经的声音,提得更高,更亮!
梵音与剑舞,在此刻,达到了完美的共鸣!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林羽也缓缓收剑而立。
整个世界,死寂了足足十息。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掌声,轰然爆发!
“佛道合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孙员外无比激动,这一次的祈福仪式比他想象的更好。
仪式圆满结束,孙员外大排筵宴,对两家都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
酒过三巡,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结算酬劳。
只见孙员外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家丁,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
孙员外亲自揭开红布,露出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在灯火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一百五十两雪花白银。
他端起托盘,郑重地走到了道明面前。
“道长,此次法会,贵观功不可没。这是一百五十两白银,还请道长点收。”
“员外客气了。”道明强忍着心中的狂喜,面上维持着高人风范,行了一礼,示意身后的弟子接下。
完成了合约,所有人都以为该轮到烂陀寺了。
然而,孙员外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转身,又从管家手中,接过来一个绣着富贵牡丹纹样,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钱袋。
随即,他快步走到了林羽面前,脸上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敬畏,双手将那沉甸甸的钱袋,高高奉上。
“仙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之前的一百五十两,乃是合约之数。这额外的五十两,乃是张某一家,敬献给仙子您个人的香火钱!聊表心意,还望仙子务必收下!”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烂陀寺那边,法河刚刚端起茶杯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鼓囊囊的钱袋之上。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这是一种最直接,最赤裸,也最无可辩驳的价值评判!
清风观弟子们一个个脸颊涨得通红,拼命地低着头,用喝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那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
林羽看着眼前的孙员外,又看了看那个钱袋,神色依旧平静。
她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得意。
她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接过了那个钱袋,对着孙员外微微颔首:“多谢员外美意,贫道愧领了。”
这份云淡风轻的从容,这份理所当然的坦然,落在法河眼中,比任何得意的炫耀,都更加刺痛他的心。
巨大的差距,宛若天堑。
终于,法事彻底结束,众人准备告辞离去。
就在清风观一行人即将走出庭院之时,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玄云道友,请留步。”
林羽停下脚步,转过身。
只见法河独自一人,快步走了上来。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轻蔑,也没有了前几日的阴沉,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与郑重。
他走到林羽面前三步之外,站定。
随即,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对着林羽,深深地,行了一个佛门大礼,躬身一揖。
“玄云道友的手段,贫僧心服口服。”
他缓缓直起身,那双曾经充满敌意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团不屈的火焰。
“今日之败,我烂陀寺记下了。来日,定会再向道友,讨教一二!”
说罢,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带着他那群同样神色复杂的弟子,大步离去。
那背影,带着几分萧索,却也带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