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孙德才那张写满了感激涕零的脸,在听到林羽最后一句话时,猛然僵住。
那热情谦恭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劣质面具,寸寸龟裂,凝固在了脸上。
“县尊大人,”
“病虽已治,但病源未除。”
“此地水源已被污染,若不根治,不出三年,今日之祸,恐将重演。”
林羽的声音清冷,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
可这几句话,落在孙德才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重演?
三年之后,今日之祸,将会重演?!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刚刚才从那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深渊边缘爬回来,屁股底下的官位还没坐热,那泼天的功劳,那锦绣的前程,还如同画卷一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可现在,这个活神仙一般的坤道,竟然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那个悬在他头顶的催命符,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隐匿了起来,三年之后,还会再次落下!
不!
绝不!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仙……仙姑!”孙德才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走了调。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县尊的体面,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要抓住林羽所骑小毛驴的缰绳。
“仙姑此话当真?!这……这可如何是好?还请仙姑教我!请仙姑救我安阳满城百姓啊!”
他急得满头大汗,那副模样,比之前得知疫情爆发时,还要惊惶失措。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三年后瘟疫再起,那他孙德才就不是功过相抵的问题了。
那将是欺君罔上,知情不报,草菅人命的滔天大罪!足以让他抄家灭族!
林羽平静地看着他,对于他这副前倨后恭,极尽夸张的表演,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病自水来,当溯源而上。”她淡淡地说道,“须得沿着下河村的水源上游,仔细勘察,找出污染的源头,将其彻底根除,方能一劳永逸。”
“勘察源头?”孙德才闻言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有何难!下官立刻派人……”
“此事,需要人手,也需要时间。更需要懂得其中关窍之人。”林羽打断了他,“寻常衙役,怕是难以胜任。”
孙德才何等精明,瞬间便听懂了林羽的言外之意。
这是仙姑要亲自出手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有这位神仙人物坐镇,何愁病源找不到?
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顿时落下了一大半。
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此刻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仙姑说的是!下官愚钝!”孙德才立刻躬身一揖,态度恭敬到了极点,“下官立刻从县衙中,挑选十名最精干,最得力的好手,听凭仙姑全权调遣!无论仙姑有任何吩咐,他们若敢有半点违逆,告知下官,下官一定饶不了他们!”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狠厉无比。
林羽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她之所以主动提出此事,一来是为了将这隐患彻底根除,赚取那最后一份功德。二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的两个新徒孙,上一堂真正的实践课。
医者,不能只知治病,更要懂得防病,懂得追根溯源。
这便是她要教给她们的,第二课。
很快,十名身穿劲装,腰挎长刀,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精锐衙役,便被孙德才亲自送到了林羽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面容黝黑,太阳穴微微鼓起的班头,名叫王五。
孙德才对着这十人,声色俱厉地训话,强调了林羽“仙姑”的身份,以及此次任务的重要性,要他们绝对服从命令。
王五等人虽然口中连声应是,但看向林羽三人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视与不以为然。
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公门中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运气好,碰巧治好了瘟疫的女道士罢了。至于什么“仙姑”,更是无稽之谈。
让他们听从一个女道士,带着两个小丫头的指挥,去干这种寻山找水的活计,简直是大材小用。
但县令有令,他们也不敢公然违抗。
队伍,就这么出发了。
沿着下河村旁那条清澈的溪流,一行十三人,开始向上游进发。
林羽依旧悠闲地骑在小毛驴上,陆双双和洪凌凌则跟在她的两侧。
“师叔祖,我们真的要去寻找那什么……污染的源头吗?”陆双双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是像血鸦那样的妖怪吗?”
“病源,有时比妖怪,更可怕。”林羽的声音悠悠传来,“妖怪害人,有迹可循。而这无形无影的病源,却能于无声无息之间,夺走千万人的性命。”
她顿了顿,开始将此行的目的,掰开揉碎了,讲给两个小姑娘听。
“我辈修士,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这天地万物,皆有其气机流转。山川草木,飞禽走兽,都遵循着这方天地的法则。而瘟疫的产生,往往便是因为某处的‘气机’遭到了破坏,滋生出了凡人肉眼所不能见的‘秽物’。”
“这‘秽物’,随水而流,入人体内,便会引发疾病。”
“我们此行,便是要通过观察这山水之间的气机变化,找出那处‘气机败坏’的源头。”
这番半真半假,夹杂着道家玄学与朴素科学道理的解释,让陆双双和洪凌凌听得是云里雾里,却又感觉高深莫测,不明觉厉。
“那……那我们该怎么观察呢?师叔祖?”心地善良的洪凌凌小声问道。
“用眼睛看,用鼻子闻,用耳朵听,更要用心去感受。”林羽指了指脚下的溪流,“看这水流是否清澈,其中是否有异物。闻这空气中,是否有不该有的异味。听这山林间,鸟兽之声是否如常。”
“万物皆有灵,水不清则鱼不游,地有瘴则草不生。你们要学的,便是看懂这天地间的无声之语。”
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学着林羽的样子,认真地观察起周围的一切。
而跟在后面的十名衙役,听着这番“神神叨叨”的对话,脸上的轻蔑之色更浓了。
“头儿,这道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什么气机,什么秽物,听着就玄乎。”一个年轻衙役凑到王五身边,低声嘀咕道。
王五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装神弄鬼罢了。不就是找个东西吗?县太爷也是被她给唬住了。咱们就当是出来巡山了,跟着走一趟,应付了事就行。”
“就是,让我们这些爷们儿,听一个娘们儿的指挥,传出去都丢人。”
衙役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他们只是按照林羽的吩咐,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行走,眼睛四处乱瞟,心思却根本没在这上面。
调查,就这么进行了一整天。
从清晨到日暮,一行人沿着溪流,深入了十几里。
那十名衙役早已是怨声载道,一个个无精打采,走得东倒西歪。
“头儿,这都走到哪儿了?天都快黑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
“就是啊,这河水清得都能见底了,能有什么脏东西?我看那道姑就是在故弄玄虚,浪费我们时间!”
抱怨声越来越大,他们看向林羽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与不耐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失去所有耐心的时候。
一直沉默观察的陆双双,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一片山林,小声说道:“师叔祖,您看,那边的林子里,好安静啊。”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那片林子确实有些古怪。
一路上,山林间鸟鸣虫叫,不绝于耳。可唯独那片区域,死寂一片,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
紧接着,洪凌凌也拉了拉林羽的衣袖,指着溪水边的一片灌木丛,怯生生地说:“师叔祖,那些草……好像都枯死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溪水边的植物,大部分都生机盎然,唯独靠近那片寂静山林的一小块区域,所有的水草和灌木,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焦黄与枯萎。
林羽看着两个弟子的发现,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表情。
“很好。”她点了点头,“鸟雀不栖,草木不生。这便是‘气机败坏,生灵避之’的明证。”
她用两个小姑娘能够理解的方式,肯定了她们的发现,解释了这背后“生态系统异常预警”的原理。
陆双双和洪凌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与自豪。
原来师叔祖教的法子,真的有用!
而那些衙役们,虽然也看到了这明显的异常,但依旧无法理解其中的关窍,只觉得是巧合。
林羽没有再理会那些已经失去耐心的衙役。
她只是根据弟子们提供的线索,和自己一路上的观察判断,将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片寂静山林深处,一处被茂密树木覆盖,显得异常偏僻幽深的山坳。
她勒住小毛驴,抬起手,用那根洁白如玉的手指,遥遥指向那片山坳。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她用一种平静而又笃定的语气,对众人宣布:
“病源,就在其中。”
话音落下,全场一静。
那些本已怨声载道的衙役们,也都停下了抱怨,齐齐朝着那片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山坳望去。
短暂的安静之后,为首的衙役班头王五,忽然冷笑一声,从队伍里站了出来。
他对着林羽,皮笑肉不笑地一抱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仙姑,不是小的多嘴。”
“您指的那个地方,我们去年冬天,为了清剿一伙山匪,曾经进去搜查过不下三遍!”
“那里面,除了一个早就废弃的破败猎户木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您是不是……搞错了?”
pS: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昨天一个十连就出了菲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