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书房。
夜已深。
烛火摇曳,将燕王萧玄略显疲惫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已经年过五十了。
虽然常年戎马,身子骨依旧硬朗,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躯壳,已经开始衰老了。
精力大不如前。
常常处理完军务,便觉得头昏脑涨,力不从心。
尤其是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合上眼,便是千军万马,便是朝堂诡谲。
“王爷。”
心腹谋士,将一份刚刚从府衙递上来的加急公文,呈了上来。
萧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了过来。
“鹤仙人?”
“真龙天子?”
看到这几个字眼,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又是这种江湖骗术。
老套,且愚蠢。
他见得多了。
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想用这种法子来他这里骗取富贵。
无一例外,都被他砍了脑袋。
他正要将公文扔到一旁。
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卷宗的最后。
那里,附着一份详细的口供。
记录的,正是那个差役头子,和他手下几个公差,服用“清心丹”后的亲身感受。
“……入口即化,神台清明,一日疲惫,一扫而空……”
萧玄的手,顿住了。
他那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为王前驱,宣扬天命,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
可这丹药……
一个身强力壮的差役,或许有夸大的成分。
但口供里,还提到了一个年近六旬,体弱多病的老吏。
那老吏只是闻了闻丹药的香气,便觉精神一振,当晚回家,竟多吃了一碗饭。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传御医。”
片刻之后,几个背着药箱,战战兢兢的御医,被连夜召进了书房。
萧玄将那份口供,递给了他们。
“几位爱卿看看,单凭草药,能否炼制出此等神效的丹丸?”
几个御医传阅着口供,一个个面面相觑,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为首的老御医,犹豫了半晌,才躬身答道:“回……回王爷。未见丹药实物,臣等不敢妄下断言。”
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古籍之中,确有记载。一些天材地宝,辅以特殊手法,确能炼制出提神醒脑,固本培元的奇药。只是……药方早已失传。”
失传……
萧玄的眼中,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他挥了挥手,让御医们退下。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对自身健康的极度忧虑,和对长生的一丝渴望,终究是压倒了君王的理智与多疑。
他想见一见。
亲眼见一见。
这个所谓的“鹤仙人”,到底是真的有通天彻地之能,还是……又一个来送死的骗子。
……
第二天。
清风会所在的小院。
一队身着王府制式铠甲的卫兵,簇拥着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停在了门口。
那内侍手持王令,朗声宣道:“燕王有令!宣玄云道长及其弟子,入府觐见!”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正在院中练剑的陆双双,手一抖,剑差点脱手。
来了!
这么快!
她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可是燕王!
是这平北城,乃至整个北地,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祝十六的小手,也紧张地攥成了拳头。
他仰头看着自己的干娘。
却发现,林羽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只是不急不缓地,将手中用来浇花的木瓢里,最后一滴水,浇进了墙角的菜畦。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站起身,对着门外的传令官,微微颔首。
“有劳公公带路。”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仿佛不是要去面见一位手握数十万人生死的诸侯。
而只是去邻居家,串个门。
……
燕王府,正殿。
庄严肃穆。
两排披坚执锐的甲士,如雕塑般伫立。
冰冷的铁甲,锋利的戈矛,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陆双双和洪凌凌跟在林羽身后,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祝十六强忍着心中的畏惧,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大殿之上。
一个身穿黑色王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人,正端坐于王座之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走进来的林羽四人。
那目光,带着鹰隼般的锐利,仿佛能刺穿人的骨髓,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就是燕王,萧玄。
“你就是玄云?”
萧玄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
“贫道玄云,见过殿下。”
林羽不卑不亢,微微稽首。
身后的陆双双和洪凌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见王不跪,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然而,萧玄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去计较林羽的礼节,更没有去问什么为他祈福的事情。
他单刀直入,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听闻,道长能观人气运?”
“你说本王,有真龙之相?”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敢问,何为真龙气运?”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祝十六的心,猛地一紧。
林羽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压力。
她抬起头,迎着萧玄那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殿下可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前朝崩坏,天下大乱,此乃天数。”
“然,天道有常,不会令苍生久陷水火。故,每逢乱世,必有真龙降世,重整山河。”
她的声音,清越而又空灵,回荡在庄严的大殿之内。
“贫道游历天下,遍观诸侯。”
“南有李阀,看似势大,然其气运血煞缠身,乃豺狼之相,只知掠夺,不懂生聚,必不能长久。”
“西有张氏,固守一隅,其气运灰败不堪,乃蝼蚁之相,苟延残喘,不足为虑。”
“唯有殿下……”
林羽的目光,落在了萧玄的身上。
“贫道初入平北城,便见城中气运冲霄,凝成赤色蛟龙,盘踞于王府之上。”
“其色赤金,乃正统之色。其势吞天,有席卷八荒之威。”
“再观殿下面相,天庭饱满,龙准凤目,乃九五之尊的骨相。”
“天时,地利,人和,殿下三者皆占。”
“此,便是真龙气运!”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滴水不漏。
将天下大势,风水相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就连那些铁血甲士,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萧玄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讥讽之色,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良久。
他才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这番说辞。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仿佛是闲聊一般,随口问道:
“道长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
“只是,本王近来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夜不能寐。”
“不知仙人,可有办法医治?”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比之前那番质问,更加凶险!
陆双双和洪凌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是燕王设下的陷阱!
他根本就没有生病!
他是在试探!
如果师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开个什么治风寒的方子,那之前所有的铺垫,都将功亏一篑!
欺君之罪,近在眼前!
祝十六的小脸,也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办?
干娘要怎么应对?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羽的身上。
只见林羽,看着龙椅上那个面带病容,眼中却精光闪烁的燕王。
她忽然,微微一笑。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萧玄,用一种带着一丝悲悯的语气,轻声反问道:
“殿下当真只是偶感风寒……”
“而非忧思过度,心火郁结,从而导致的肺燥之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