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紫禁之巅。
十年光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长成能跑会跳的顽童,也足以让一个百废待兴的王朝,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大明,已然国泰民安。
而林羽,也当了整整十年的圣母皇太后。
慈安宫深处的道堂之内,紫金香炉里升腾的,是顶级的安神香。烟气袅袅,盘旋而上,最终汇入那尊端坐于蒲团之上,宛若枯木泥塑般的身影之中。
对外,太后娘娘是在闭关清修,参悟大道。
实际上,林羽只是在发呆。
她已经习惯了用妖王的灵觉,去感知这座皇宫,乃至整座金陵城的气运流转。那代表着大明国运的金龙,比十年前雄壮了何止百倍,龙吟之声,日夜不绝。
流淌向她的香火愿力,也从涓涓细流,汇成了浩瀚江河。
可这些,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无聊了。
一想到那个三十年之约,她就觉得自己的妖丹都快要被盘出包浆了。
“娘娘,各宫娘娘们前来请安了。”门外,传来掌事太监纤细而恭敬的通传声。
林羽缓缓睁开眼,维持着六十岁老妪的法术伪装,脸上沟壑纵横,一派行将就木的衰老之态。
“让她们进来吧。”
声音苍老,而又带着一丝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很快,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
一群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女人,鱼贯而入。她们是祝兴宗的后宫,是大明王朝最尊贵的妃嫔。
为首的,是贤妃与贵妃。
“臣妾等,恭请母后圣安。”
莺莺燕燕,跪倒一片。
“都起来吧,赐座。”林羽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
宫女们搬来锦墩,妃嫔们按品级落座。名为请安,实则早已演变成了道学交流会。
谁都知道,当今陛下以孝治天下,而太后娘娘喜好黄老之学。想要固宠,讨好这位慈安宫里的老祖宗,是必经之路。
“母后,臣妾近日研读《庄子·逍遥游》,其中‘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一句,颇有感悟。”率先行礼的,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贤妃。她举止端庄,言语温婉,“臣妾愚见,此鲲,非指实物,而是指人之心胸与志向,当有鲲鹏之志,方能扶摇直上。”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羽的反应。
林羽心中毫无波澜。
这套说辞,她八百年前在网上冲浪时就看腻了。
不等她开口,一旁身着艳丽宫装的贵妃便轻笑一声,接过了话头。
“贤妃妹妹所言虽有理,但终究落了文字相。依臣妾看,道法自然,何须强求。臣妾前日得了一尊西域进贡的暖玉如意,其上纹路天成,宛若云龙,握在手中温润舒适,颇能静心。这,或许才是顺其自然的大道吧。”
说着,她身后的宫女便捧上一个锦盒。
盒盖打开,一抹温润的宝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贤妃的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一个讲心性,一个讲外物。一个清雅,一个奢华。这既是论道,也是在争宠。
林羽看着这每日上演的戏码,困意都消散了不少。
就当是看宫斗剧现场直播了,还是超清无删减版。
她慢悠悠地端起手边的参茶,吹了吹热气,并不急着表态。
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等待着她的最终裁决。
林羽的目光,从贤妃那略带紧张的脸上,滑到贵妃那志在必得的容颜上,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美人身上。
那是新入宫不久的李美人,位份低,家世也普通,此刻正襟危坐,连头都不敢抬。
“李美人。”林羽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被点到名的李美人浑身一颤,连忙起身跪下:“臣妾在。”
“哀家听说,你母亲前些时日病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贤妃与贵妃更是面面相觑,完全没料到太后会突然问起这个。
李美人更是受宠若惊,带着哭腔回话:“回母后,家母只是染了些风寒,如今……如今已无大碍。谢母后挂怀。”
“嗯。”林羽点了点头,“孝,乃百善之先。大道无形,却生于有情。你对母亲的这份孝心,就是最好的修行。”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那尊玉如意,看着确实不错,就赏给你吧,拿回去给你母亲安神用。”
什么?
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贤妃也是一脸错愕。
而跪在地上的李美人,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谢母后天恩!谢母后天恩!”
林羽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对所有人说:“都散了吧,哀家乏了。”
“臣妾等告退。”
妃嫔们心思各异地退出了道堂。
贵妃走在最后,那张美艳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不仅丢了宝物,还折了面子,更是给一个不起眼的李美人做了嫁衣。
林羽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偶尔亲自下场,拨弄一下这潭死水,也算是唯一的消遣了。
不一会儿,一群穿着明黄色小袍子的皇子皇女,又被太监宫女们领了进来。
这是祝兴宗定下的规矩,无论功课多忙,每日都要来慈安宫陪伴皇祖母一个时辰。
“孙儿\/孙女,给皇祖母请安。”
稚嫩的童声,倒是给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带来了一丝生气。
为首的大皇子祝文,已经九岁,一板一眼,颇有祝兴宗当年的风范。
林羽看着这些名义上的孙子孙女,心中倒是没什么波澜。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看守者。
她偶尔会考校一下他们的功课,听他们说说宫外的趣事,但更多的时候,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
数年前,陆双双与洪凌凌便以监察公主的身份,离京出宫,巡游天下。
她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定期送回的密信,比后宫这些妃嫔的道学心得,可要有趣多了。
北地铁矿的私采,南疆妖物的传闻,西方佛门的异动,东海之滨的怪雾……
这些,才是能让她提起一丝兴趣的东西。
祝兴宗通过她们的汇报,再结合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情报,对整个天下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个杏花村的少年,如今已是心思深沉,手腕强硬的成熟帝王。
他,已经不需要她再扶着走了。
林羽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三十年之期的结束,或者,等待某个足以打破这潭死水的变数出现。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直到这一日。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慈安宫的琉璃瓦上。
林羽正靠在软榻上假寐,听着宫女给她念着陆双双从江南寄来的信。
“……过钱塘,见潮信,其势汹涌,万马奔腾。沿岸百姓,多有祭祀潮神者,香火颇盛,然其庙宇诡异,神像非佛非道,形貌可怖……”
听到这里,林羽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就在此时,掌事太监在门外通报。
“启禀太后娘娘,礼部尚书陈大人,在外求见。”
礼部尚书?
林羽有些意外。这十年,除了逢年过节,朝中大臣很少会来她这慈安宫。
“宣。”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绯色官袍的老臣,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正是当朝礼部尚书,陈敬。
“臣,礼部尚书陈敬,叩见圣母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陈敬一丝不苟地行了跪拜大礼。
“陈爱卿平身。”
“谢太后。”
陈敬站起身,躬着身子,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喜悦与郑重。
“启禀太后,臣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奏与娘娘。”
林羽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
陈敬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抑扬顿挫的庄重感。
“太后娘娘,上承天命,下安黎庶,辅佐陛下,开创大明盛世,功盖千秋。如今,王朝安定,四海升平,皆赖娘娘福泽庇佑。再过三月,便是娘娘六十大寿之期。此乃国之大典,普天同庆之盛事!”
他深深一揖,再次拜倒在地。
“臣,奉陛下旨意,恳请太后恩准,由礼部主持,为娘娘操办六十圣寿大典!其规制,当为历朝之最,以彰我大明孝道,以显我朝之国威!”
老尚书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侍立的太监宫女,全都屏住了呼吸,连一丝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林羽终于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她看着伏跪在地上,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礼部尚书,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