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营地里起了薄雾。主帐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里面还留着昨晚点过的蜡烛余烬。铜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一点声音。
云绮月手持一张写有“查证”二字的纸,于桌前落座。墨迹已经干了,她把纸折好,放进左袖里,贴着胸口的位置。
外面传来脚步声,比昨天整齐多了。紫霄仙门长老先进来,穿着白袍,表情平静。丹堂长老和副使跟在他后面,三人走得很一致。天工阁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来,腰间的符片叮当作响。青霞派的人也进来了,脸色严肃,眼神很冷,扫了一圈后停在沙盘上。
柳萱儿低着头进来,抱着一叠符纸,手指有点红,看得出是熬夜画的。她把符纸放在旁边桌上,悄悄看了云绮月一眼,没说话。叶凌轩最后一个进来,衣服没整理好,肩上还有露水,但眼神很清。他走到角落站定,看着云绮月的背影。
云绮月站起来,走到沙盘前。桌上铺着新地图,山川和灵脉都用红笔画了出来。南岭防线用红线标出,东谷位置画了个圈,里面放了一枚黑子,代表敌人的祭坛。她伸手点了点寒髓石的位置,手顿了一下。
“我们先说现在的情况。”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破阵锤修好了,能用三次。九转还魂丹的材料到了,炼制需要两天。预警阵完成了六成,七天内可以完工。”
她说得很稳,每个数字都是拼了命才换来的。没人打断她。
她看向天工阁老人:“您说结界缺口的事。”
老人咳了两声,拿出一张旧图,边上有虫咬的痕迹。他打开图纸,声音沙哑:“南岭三个灵枢没补上。两块寒髓石只能守住主阵眼,其他地方靠旧符撑着。要是打大仗,阵法最多撑一个时辰。”
帐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一个时辰不够一次冲锋。
“回灵丸呢?”她问丹堂长老。
丹堂长老摸着胡子,脸色沉重:“现有的药够两支小队跑三趟。主力打一轮就没了。伤员救不回来,阵眼也没人守。”他顿了顿,“如果战事超过三天,我们就没药用了。”
副使翻开本子,语气平稳但让人心里发闷:“流萤砂明天到,阴络丝还差三成。西崖和地下河的监测点没人管。现在只靠两只巡兽盯着,一旦出事,传消息要晚半刻。”
大家都不说话了。这些数字摆在眼前,谁都不能再瞎猜了。以前那些“还有机会”“敌人也会累”的话,现在根本没用。
青霞派的人突然站起来,铠甲发出响声,眼里全是火:“那就更不能等!敌人每天都在推进,祭坛越建越快。等他们准备好,我们连逃都来不及!”
他上前一步,一掌拍在沙盘边上,震起几粒沙子。
“你想要什么?”云绮月看着他,语气很平。
“总攻!”他吼道,“我们现在有破阵锤,有寒髓石,还有你们带回来的东西。趁着妖兽刚败,黑袍人还没缓过来,一口气冲过去!打乱他们的节奏,逼他们撤!我们不能再躲着等死!”
“然后呢?”丹堂长老冷冷开口,“药用完了怎么办?阵破了谁来补?倒下的人谁来救?你以为往前冲就是英雄?那是送死。三百条命,换一次冲锋,值得吗?”
“至少我们动了!”青霞派人声音更大,“你们在这算来算去,算出了什么?北境丢了,东谷陷了,现在南岭也要守不住!再不动手,还有什么脸谈守护?”
帐子里气氛紧张,像要炸开。
云绮月没生气,也没反驳。她闭了下眼,睁开时眼神很冷。
“我不是不想动手。”她说,“我是不想让任何人白白送命。”
她顿了顿,看了一圈众人。
“北境那次,三百二十七人进去,只有我活着回来。我不想再发生这种事。”
说完,她转身走向叶凌轩。
“你说过,寅时换岗有空档。”她低声问。
叶凌轩点头:“每天早上,黑袍人换班,控制力会弱。我能感觉到妖兽动作变慢,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那是他们最松的时候。”
“那就是机会。”她转身面对所有人,声音提高,“我们可以分步走。”
大家都抬起头看着她。
她走到沙盘中间,手指划过三条路线。“第一阶段,先把南岭防线加固,完成预警阵。同时派精锐小队,在寅时发动三次突袭——炸掉临时祭坛,切断补给线。不求打赢,只要打乱节奏。”
她看了看四周:“第二阶段,看结果和资源情况,决定要不要总攻。如果敌人建坛慢了,我们就继续拖。如果他们露出破绽,我们就压上去。”
“这不是退缩。”她看着青霞派人,“是把每一步走稳。我们要的是活到最后,不是一时痛快。”
没人说话。风又吹了一下铜铃,叮——
柳萱儿忽然站起来,从怀里拿出几张符纸,手有点抖但很坚定:“这是我昨晚重新算的时间差。三次行动可以在七天内完成。每次间隔三十个时辰,正好卡在寅时空档。时间准,风险小。”
她把符纸贴在沙盘边,用银钉固定:“只要队伍配合好,能在敌人反应前撤出来。我加了隐息纹,小队进百丈内不会触发警报。”
紫霄仙门长老看了很久,慢慢点头:“可行。既能守,又能攻。比硬拼或死守强。”
天工阁老人摸着胡子,眼里有赞许:“寒髓石也可以改用法。主阵眼留一块,另一块分成碎片,装进突击队的破阵锤。一次威力减半,但能多用两次。打法灵活些,不一定非要正面破阵。”
“丹堂这边可以优先配药。”丹堂长老说,“九转还魂丹分成小份,重点给突击队。轻伤用回灵丸,重伤才用大药。省下来的药还能撑两天。”
副使翻着记录,快速记下:“我会重新安排探子轮值,盯住西崖和地下河。发现异常马上报信。建议加两个暗哨,埋伏在东谷外,看祭坛建得怎么样。”
青霞派人站着不动,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他开口,声音低:“三次突袭……真能拖住他们?”
“能。”云绮月答得干脆,“祭坛毁一次,重建要五天以上。我们连续打断三次,他们根本建不起来。等预警阵全开,他们一举一动我们都能看到。那时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
她看着他:“你要的不是冲动,是胜利。我也一样。”
“那你保证?”他盯着她,“失败了谁负责?”
“我来。”她说,“这一战不是为了赢一次,是为了让大家活着回去。我要的是胜利,不是牺牲。”
帐子里彻底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紫霄仙门长老第一个伸手,在战略图上按下血指印。接着是天工阁老人、丹堂长老、副使,一个个签了名。
青霞派人还站着。直到柳萱儿默默把笔递给他,他才接过,在纸上写下名字,最后一笔狠狠划破纸面。
云绮月拿起朱笔,开始改指令图。红线延伸,新的作战路线慢慢成形。叶凌轩走到沙盘旁,用细针标出突袭点,动作很准。柳萱儿低头核对符纸数据,嘴里反复念着时间差。陈远在角落抄写纪要,纸上墨迹未干,纸堆得越来越高。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掀开帘子,低声报告:“南岭哨点来消息,敌营火光少了,像是在调兵。”
云绮月抬头:“让他们继续观察,别靠近。有动静立刻鸣铃。”
帘子落下。
她看向叶凌轩:“今晚你带队去东线再确认一次。我要亲眼看到祭坛的进度。”
叶凌轩点头,没说话,但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又看柳萱儿:“时间差再算一遍,别出错。”
“已经算了三遍。”柳萱儿抬头,眼睛累但坚持,“没问题。”
云绮月没再多说,提笔在图上画下第一条行动线。朱砂落纸,红得像朝阳撕开黑夜。
她忽然停了一下。
左手腕传来一阵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跳动。她没碰,只是把笔握得更紧。那是一道旧伤,藏在袖子里没人知道。那是她在北境被黑袍人种下的“噬魂印”,每月初一发作一次,伤神耗命。
但她从来没说过。
她低下头,继续画完那条线,笔直而坚决。
风再次吹起帘角,晨光照进来,落在她肩上,像披了一层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