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被禁足的消息传到冷宫时,苏凝正在用一根磨尖的树枝在墙上练字。写的是 “静” 字,笔画却透着一股藏不住的锋锐,最后一笔几乎要划破土墙。
来传话的是个扫地的老太监,佝偻着背,声音含混:“苏小主,您听说了吗?淑妃娘娘被陛下禁足景仁宫了!听说…… 听说搜出了男人的东西呢!”
苏凝放下树枝,转身看他。老太监是冷宫的老人,平日里见了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今日却主动凑上来搭话,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光。她知道,这是皇后的意思 —— 要让她亲眼看看,与皇后合作的 “好处”。
“哦?什么男人的东西?” 苏凝故作惊讶,拿起桌边的粗瓷碗,倒了碗冷水递过去,“公公喝口水,慢慢说。”
老太监受宠若惊地接过碗,咕咚喝了两口,才压低声音道:“是块锦帕!上面绣着个‘昀’字,听说是吏部侍郎的名字!那侍郎前几日刚被陛下贬斥,谁承想……”
“昀” 字?苏凝心里冷笑。吏部侍郎姓李名昀,是出了名的书呆子,连女色都不近,怎么可能与淑妃有私?这破绽未免太刻意,倒像是皇后急着给淑妃定罪,随手抓了个名字就往上套。
可宫里的流言,从来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有个由头,便能像野草般疯长。
“淑妃娘娘位高权重,怎会……” 苏凝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位高权重又如何?” 老太监撇撇嘴,“三年前她小产,不就赖在您头上?如今轮到她自己了!这叫报应!”
苏凝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冷宫的墙很高,只能看见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她能想象出景仁宫的情景 —— 淑妃摔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哭喊着要见陛下,却被皇后派去的人死死拦着;宫人们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半分晦气;而皇后,大概正坐在坤宁宫的暖阁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着手下回报淑妃的狼狈。
这便是皇后的手段 —— 看似步步为营,实则急功近利。
果然,不出三日,宫里又传出新的流言。说淑妃不仅与李昀有私,还曾在三年前小产时,故意夸大伤情,诬陷苏才人,目的就是为了让皇后失去陛下的信任。
这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当年苏凝被打入冷宫的细节都复述得一清二楚,显然是皇后特意让人散播的。她在做两件事:一是彻底坐实淑妃的 “恶毒”,二是暗示苏凝是 “受害者”,为日后晋封她做铺垫。
苏凝却觉得这步棋走得太险。
她让暗卫带话给宫外相熟的老太监 —— 那个曾受她父亲恩惠的人,只问了一句:“李侍郎的家眷,如今在何处?”
老太监很快传回消息:李侍郎被贬后,家眷已被送回原籍,临行前,皇后的人曾 “探望” 过。
苏凝的心沉了沉。皇后不仅要扳倒淑妃,还要让李昀永世不得翻身。可李昀虽迂腐,却出身江南望族,族中子弟遍布朝野 —— 皇后动了他,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这便是淑妃的机会。
第七日清晨,冷宫的门被猛地推开。这次来的不是送粥的小太监,而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脸上带着惯有的假笑,却掩不住眼底的急切:“苏小主,娘娘有请。”
苏凝正在梳理头发,闻言动作一顿:“公公弄错了吧?我是戴罪之身,怎敢去见娘娘?”
“哎呀苏小主,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掌事太监上前一步,语气热络,“陛下已经松口了,说当年的事或许有误会。娘娘特意请您去坤宁宫,商议给您平反的事呢!”
“平反” 二字,说得轻飘飘,却像重锤砸在苏凝心上。她知道,皇后这是等不及了。淑妃被禁足后,镇国将军在朝堂上接连发难,指责陛下偏袒中宫,陛下虽没应允,却也面露不悦。皇后急需她这个 “证人” 出面,彻底坐实淑妃的罪名,堵住镇国将军的嘴。
“我身子不适,怕是走不动路。” 苏凝放下梳子,指尖划过发间的草屑 —— 冷宫里没有像样的头油,她的头发早已干枯如草,“再说,我这副模样,去见娘娘,岂不是失了体统?”
掌事太监的笑容僵了僵,语气沉了几分:“苏小主,娘娘的话,您敢违逆?”
“不敢。” 苏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公。”
“小主请讲。”
“李侍郎的夫人,昨日是不是派人进了宫?” 苏凝的目光落在掌事太监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听说,她带了当年李侍郎与淑妃的‘通信’,要亲自交给陛下。”
掌事太监的脸 “唰” 地白了。
这是苏凝编造的。李侍郎的夫人根本没来,可她算准了皇后做贼心虚 —— 伪造锦帕本就心虚,听到 “通信” 二字,必然方寸大乱。
“苏小主…… 您……” 掌事太监的声音都变了调。
“公公不必惊慌。” 苏凝微微一笑,“我只是听说而已。若真有此事,娘娘怕是更需要我这个‘受害者’出面了 —— 毕竟,我当年可是被淑妃诬陷过的。”
她这话,是威胁,也是提醒。
掌事太监愣在原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苏凝说的是实话。若李侍郎的人真拿出 “证据” 证明淑妃是被诬陷的,那皇后伪造锦帕的事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奴才…… 奴才这就回禀娘娘。” 掌事太监匆匆行了个礼,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瞬间,苏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走到墙角,拿起那根磨尖的树枝,在地上用力划了个 “昀” 字,然后狠狠踩碎。
淑妃的破绽,从来不是那方锦帕,而是皇后的急功近利。
皇后越是想速战速决,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淑妃只要抓住这个破绽,联合李昀的势力,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个破绽再大一点。
傍晚时分,暗卫又来了。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娘娘说,只要您肯出面指证淑妃,她可以答应您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 苏凝靠在窗边,看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我要淑妃宫里的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的步摇。”
暗卫显然没料到她会要这个,愣了愣:“那步摇是淑妃的心头肉,陛下亲赐的……”
“我知道。” 苏凝打断他,“告诉娘娘,我就要这个。若她肯,我明日便去坤宁宫。”
她要的不是步摇,是试探。
若皇后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说明她对自己根本没有诚意,所谓的 “晋嫔” 不过是空话;若她答应了,说明她已经慌了神,愿意为了扳倒淑妃付出任何代价。
暗卫沉默了片刻,应道:“奴才这就去回禀。”
脚步声消失后,苏凝望着晚霞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她知道,今夜的坤宁宫,注定无眠。
而景仁宫的淑妃,大概也收到了镇国将军的消息,正磨拳擦掌,准备反击。
这盘棋,终于变得有趣起来。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草屑,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女子的头发,是 “烦恼丝”。剪断了,或许就能断了烦恼。可在这宫里,烦恼从来不是头发带来的,是人心。
夜深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苏凝睁开眼,看见窗洞外递进来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白玉步摇,红珊瑚的点缀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 正是淑妃那支心头肉。
皇后,终究还是答应了。
苏凝拿起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忽然笑了。
淑妃的破绽,皇后的急功近利,都是她的机会。
明日去坤宁宫,她不会立刻答应指证淑妃,只会说 “需要时间准备”。她要等,等镇国将军与皇后的矛盾彻底爆发,等李昀的族人开始反击,等陛下对淑妃的厌弃变成对皇后的猜忌。
那时,她手里的筹码,才真正值钱。
步摇被她放回锦盒,藏进床底的砖缝,与那两封密信放在一起。
冷宫里的月光,终于有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