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 “畏罪自缢” 的消息传到长信宫时,淑妃正在临摹一幅《寒江独钓图》。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像她此刻眼底翻涌的阴云。她捏着狼毫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强撑着将最后一笔落下,只是那 “独钓” 的老翁,竟被她画得面目狰狞,全然没了原本的淡泊之意。
“娘娘,内务府的人来了,说是奉旨清点宫物。” 贴身宫女碧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头都不敢抬。
淑妃将画笔狠狠掷在砚台上,墨汁溅了满桌,上好的宣纸被染得一塌糊涂。“清点?” 她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如划破丝绸,“说得好听!不就是抄家吗?我兄长死了,他们就急着来分我的东西了?”
碧月 “扑通” 一声跪下:“娘娘慎言!外面都是锦衣卫的人,万一被听去……”
“听去又如何?” 淑妃猛地站起身,华贵的凤袍扫过案几,将砚台掀翻在地,墨汁淌了一地,像蜿蜒的黑蛇,“我兄长是叛国逆贼,我是逆贼的妹妹,他们还能奈我何?难不成要把我也拖去问斩?”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内务府奉旨查点长信宫物件,淑妃娘娘请行个方便。”
淑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她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 —— 萧烈已死,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可她不甘心!她从十五岁入宫,步步为营,从才人做到淑妃,父兄在外撑腰,她在后宫呼风唤雨,怎么甘心一朝沦为阶下囚?
“让他们滚!” 淑妃嘶吼着,抓起案上的玉如意就往门口砸去,“本宫是陛下亲封的淑妃,谁敢动本宫的东西?!”
玉如意砸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外面的太监不敢再出声。碧月哭着上前拉住她:“娘娘,您别这样!您越是反抗,他们越有理由治您的罪啊!”
淑妃甩开她的手,发丝散乱,凤钗歪斜地插在发间,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端庄?“治罪?” 她笑得癫狂,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我兄长都死了,我还怕什么罪?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我死之前,总得拉几个垫背的!”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窗外 —— 苏凝正站在宫道尽头,一身素色宫装,手里提着个食盒,像是恰巧路过。
是她!一定是她!淑妃的眼神瞬间变得怨毒,像淬了毒的匕首。若不是苏凝拿出那些 “证据”,兄长不会死,萧家不会倒,她更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苏凝!” 淑妃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出殿门,直奔苏凝而去。
宫道上的太监宫女吓得纷纷避让,内务府的人想拦,却被她疯了似的推开。苏凝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淑妃披头散发地朝自己扑来,眼底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你害了我兄长!是你毁了我们萧家!” 淑妃冲到她面前,指甲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唾沫星子溅在苏凝的衣襟上,“你这个贱人!当初若不是我看你可怜,留你在御花园当差,你早就被淑妃的人打死了!你竟敢恩将仇报?!”
苏凝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撕扯,声音清冷如冰:“娘娘慎言。萧将军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与臣妾无关。”
“无关?” 淑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伸手去抓苏凝的衣领,“那密信不是你找出来的?不是你呈给陛下的?苏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踩着我们萧家上位吗?现在你满意了?我兄长死了,我也要被废了,你可以当你的贵妃,你的皇后了!”
她的力气极大,苏凝被她拽得一个趔趄,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莲子羹泼了出来,洒在青石板上,甜腻的香气混着墨汁的腥气,格外刺鼻。
晚翠连忙上前拉开淑妃:“娘娘!您放手!仔细伤了我家主子!”
淑妃却像疯了一样,甩开晚翠,死死盯着苏凝:“我兄长待你不薄!去年你父亲在地方犯了事,还是我求兄长在陛下面前美言,才免了他的罪责!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苏凝的心猛地一缩。父亲的事,她一直以为是陛下网开一面,没想到竟是萧烈暗中插手。原来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欠下了萧家的人情。可这人情,怎能与通敌叛国的重罪相抵?
“萧将军的恩情,臣妾记着。” 苏凝的声音有些发涩,却依旧坚定,“可国法大于私情,他犯了叛国之罪,谁也护不住。”
“国法?” 淑妃笑得眼泪直流,指着宫墙外的方向,“那北漠的铁骑都快踏到雁门关了,你跟我谈国法?苏凝,你敢说你呈证据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你就是想借陛下的手,除掉我,除掉萧家,好让你自己步步高升!”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苏凝的良心。苏凝承认,她确实想扳倒淑妃,可初衷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的位份,而是为了那些可能死于战火的百姓,为了被冤死的贤妃。可此刻被淑妃当众揭穿,她竟一时语塞,找不出反驳的话。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太监宫女,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原来苏小主跟萧家还有这层关系……”
“怪不得呢,前脚萧将军被定罪,后脚就来长信宫,怕是来看热闹的吧?”
“嘘…… 小声点,没看见淑妃娘娘都气疯了吗?”
淑妃听到这些议论,气焰更盛,突然挣脱碧月的拉扯,朝着苏凝的脸抓去:“我让你得意!我毁了你这张狐媚的脸,看陛下还会不会宠你!”
苏凝下意识地闭眼,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睁眼一看,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前,伸手攥住了淑妃的手腕。那指挥使面无表情,手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淑妃疼得尖叫起来:“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卑职只知道,奉旨看管叛国逆贼之妹。” 指挥使的声音冷得像冰,“淑妃娘娘若再胡闹,休怪卑职不客气。”
淑妃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手腕却依旧被死死钳制着。她看着苏凝,又看看周围冷漠的目光,突然明白了 —— 她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淑妃了,她现在只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 “逆贼之妹”。
“放开我……” 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不闹了……”
指挥使松开手,淑妃踉跄着后退几步,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她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看看苏凝,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不再尖利,而是充满了绝望与不甘,听得人心头发紧。
苏凝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食盒,对晚翠道:“我们走。”
“主子……” 晚翠看着淑妃,有些不忍。
“走。” 苏凝的声音没有起伏。再留下去,只会徒增是非。
她转身离开,身后淑妃的哭声越来越远,夹杂着内务府太监清点物件的吆喝声,还有碧月低低的劝慰声。宫道两旁的玉兰花落了满地,被人踩得七零八落,像极了此刻的萧家,也像极了这深宫里,无数身不由己的命运。
走到宫门口时,苏凝回头望了一眼。长信宫的匾额在阳光下依旧金光闪闪,只是那 “淑妃宫” 三个字,此刻看来却格外刺眼。她知道,这场对峙,没有赢家。淑妃输了权势,输了亲情,而她赢了立场,却输了那份未曾言说的平静。
晚翠轻声道:“娘娘,风大了,咱们快回吧。”
苏凝点点头,加快了脚步。风吹起她的衣袂,带来远处隐约的钟鸣,那是皇帝在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应对北漠的战事。她知道,淑妃的结局还没到最后,而这深宫的风波,才刚刚掀起最汹涌的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