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冷宫的窗纸正好被寒风捅破一个洞，雪粒像碎玻璃似的往里灌，落在她青紫色的脸颊上，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碧月被两个嬷嬷死死按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淑妃的头歪向炕里，双手突然松开 —— 她攥了整整一夜的那支银簪，“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墙角，沾了层灰黑的药渣。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碧月的指甲在冻土上抠出深深的血痕，嗓子喊得嘶哑，“我要给娘娘整理衣裳！我要给娘娘……”
按住她的李嬷嬷冷笑一声，踢开她伸过来的手：“一个废妃而已，死了也是贱骨头，哪配劳你动手？皇后娘娘有旨，淑妃罪大恶极，死后不许穿体面衣裳，就用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喂野狗！”
“你们敢！” 碧月猛地挣脱一只手，抓起地上的雪就往李嬷嬷脸上砸，“我家娘娘是陛下亲封的淑妃！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敢这么对她，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嬷嬷被雪砸得睁不开眼，反手就给了碧月一记耳光，打得她嘴角淌血：“疯婆子！再敢胡言，现在就把你拖去杖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凝清冷的声音：“谁要杖毙谁？”
李嬷嬷浑身一僵，回头看见苏凝披着玄色披风站在雪地里，身后跟着四个侍卫，个个腰佩长刀，眼神凌厉。她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松开手：“原来是苏贵妃娘娘，奴才…… 奴才是在教训不懂事的奴才。”
苏凝没看她，径直走进屋里，目光落在淑妃身上。淑妃蜷缩在炕上，灰扑扑的棉袍被冷汗浸得发亮，领口歪着，露出锁骨处一片青紫的瘀痕 —— 那是挣扎时被人按住留下的。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涣散，却像是死死盯着房梁，仿佛要把这冷宫的肮脏刻进骨子里。
“把她眼睛合上。”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卫上前，伸手想替淑妃合眼，指尖刚碰到她的眼皮，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苏凝走近一看，只见淑妃右手的指缝里，夹着半张揉得皱巴巴的麻纸，纸边被口水和血渍泡得发涨，上面隐约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拿出来。”
侍卫小心翼翼地抽出麻纸，递到苏凝手里。麻纸粗糙的纤维刮着指尖，苏凝展开时，纸角 “嘶” 地裂开一道口子。上面的字是用烧黑的木炭写的，笔画抖得厉害，有些地方被眼泪晕开，几乎看不清，可那几个关键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
“柳承与父贩灾粮，银入私库。吾于假山后亲见，年方十三。今被毒杀，必是柳氏灭口。苏凝见此，若念旧情，呈于陛下，吾死亦瞑目……”
最后一个 “目” 字只写了一半，木炭在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黑痕，像是突然断了气。
苏凝捏着麻纸的手微微颤抖。她终于明白皇后为何急于灭口 —— 淑妃不仅知道粮案，还亲眼见过柳承和萧太傅分赃，甚至记得当时的年纪！十三岁，正是二十年前，那一年，云漠郡大旱，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而本该救命的粮草，却成了柳家和萧家升官发财的筹码。
“贵妃娘娘，这……” 侍卫看着麻纸，脸色发白。这种牵涉前朝重臣的秘辛，若是传出去，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苏凝将麻纸折好，塞进披风内侧的暗袋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佩 —— 那是她特意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她转身看向缩在墙角的碧月，碧月的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淌着血，看见苏凝手里的麻纸，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娘娘！那是我家主子写了三天的绝笔！她知道皇后不会放过她，白天不敢写，只能夜里偷偷在炕洞里摸黑写，写了又怕被发现，藏在枕头里、棉袍夹层里，最后…… 最后只能攥在手里……”
“她为什么不早说？” 苏凝问。
“她说……” 碧月哭得喘不上气，“她说您未必信她，说您和她斗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巴不得她死。可她又实在没人能求了，萧太傅被流放，萧将军死了，宫里的旧人要么倒戈，要么被皇后除了根…… 她只能赌，赌您会看在当年她替您挡过一杯毒酒的情分上，帮她把这纸递出去……”
毒酒？苏凝心头一震。她想起五年前，自己刚封嫔位时，在御花园的宴会上，有个低位份的妃嫔给她敬酒，杯沿泛着诡异的蓝光。是淑妃突然撞过来，“不小心” 打翻了酒杯，笑着说 “妹妹不胜酒力，这杯我替你喝”—— 原来那不是意外，是淑妃真的救过她。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洞照进来，在淑妃脸上投下一小块光斑，却驱不散那股死气。苏凝看着她睁着的眼睛，忽然觉得那眼神里不是怨毒，是不甘，是绝望，是最后一点孤注一掷的祈求。
“李嬷嬷，” 苏凝突然开口，目光转向门口，“皇后让你来送棉衣时，淑妃有没有说什么？”
李嬷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没…… 没说什么，就说冷，让奴才赶紧走。”
“是吗？” 苏凝往前走了一步，暗袋里的麻纸硌着心口，“可我怎么听说，淑妃抓住你的手，问‘二十年前的雪，比今年大吗’？”
李嬷嬷脸色 “唰” 地白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娘娘饶命！奴才……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是皇后让奴才来的，她说淑妃要是不听话，就…… 就把这碗汤灌下去……” 她指着地上的空药碗，声音抖得像筛糠，“奴才也是被逼的啊！”
苏凝没再问。李嬷嬷的反应已经印证了一切。淑妃在临死前，还在试图用粮案的事威胁皇后，可她不知道，皇后早就没了退路，要么让她死，要么一起死。
“把淑妃的尸身抬到车上，用我的披风裹着。” 苏凝转身往外走，“晚翠，让人去御书房报信，就说淑妃被毒杀，留有绝笔，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呈给陛下。”
“娘娘三思！” 晚翠急忙拉住她，“现在去呈，皇后定会反咬一口，说您伪造证据！而且柳家势大，万一陛下……”
“陛下若连这都分不清，不配做这天下之主。” 苏凝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至于皇后，她越急着掩盖，越说明心里有鬼。这绝笔，就是捅向她心口的刀，现在不捅，更待何时？”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淑妃。阳光落在淑妃脸上，那道未写完的 “目” 字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死死盯着她。苏凝攥紧了暗袋里的麻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 她不会让淑妃白死。
马车驶离冷宫时，碧月跪在雪地里，朝着苏凝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发出闷响。苏凝掀起车帘，看见她额角渗出血来，混着雪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凄厉的花。
“带上她。” 苏凝对侍卫说。
碧月被扶上车时，浑身冻得发紫，却死死盯着苏凝手里的麻纸，像是盯着唯一的希望。“贵妃娘娘，” 她哽咽着说，“我家主子说，那批粮的账本，一半在柳府的地窖里，一半…… 被她藏在冷宫炕洞的砖缝里，用油纸包着……”
苏凝心头一动。绝笔只是人证，账本才是物证。有了这两样，就算皇后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脱干系。
马车在宫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的声响。苏凝看着窗外飞逝的宫墙，手里的麻纸被体温焐得发潮。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自己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跟着父亲在云漠郡赈灾，看见百姓们啃着树皮，冻得像柴火棍似的，而那时的柳承，正穿着貂皮大衣，在酒楼里和萧太傅推杯换盏。
原来那时的因，早已种下今日的果。
“快到御书房了。” 晚翠轻声提醒。
苏凝深吸一口气，将麻纸叠得更紧，藏进贴身处。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可她没有退路。淑妃用一条命换来的证据，她不能让它埋没在冷宫里。
马车停下时，苏凝掀起披风，玄色的衣角扫过积雪，留下一道利落的痕迹。她抬头望着御书房的匾额，阳光刺眼，却让她眼神更亮。
淑妃，你的绝笔，我收到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