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禁足坤宁宫的旨意,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后宫掀起层层涟漪。各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争先恐后地往景仁宫飞 —— 有的说皇后在禁足前摔碎了满殿的瓷器,哭喊着要见镇国公;有的说周嬷嬷在流放前,对着坤宁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不知是在谢恩还是诅咒;更有人说,皇帝昨夜宿在了容嫔宫里,席间频频叹气,似有悔意。
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捏着一卷《贞观政要》,目光却落在窗外新发的竹枝上。雨后的竹叶带着水润的绿,被风一吹,簌簌地响,像极了那些细碎的议论声。
“娘娘,您听听这些话,” 晚翠将一碟刚剥好的荔枝放在矮几上,语气里带着愤愤不平,“德妃宫里的人竟说,是您故意设局陷害皇后,还说您早就买通了周嬷嬷,就等着祭祖这天发难呢!”
苏凝翻过一页书,墨香混着荔枝的甜香,在暖阁里弥漫开来:“她们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堵是堵不住的。”
“可这也太气人了!” 晚翠跺了跺脚,“她们忘了当初皇后是怎么刁难您的?忘了柳氏倒台后,是谁处处给您使绊子?如今不过是被禁足,就个个都成了菩萨心肠!”
苏凝放下书卷,拿起一颗荔枝,晶莹的果肉在指尖泛着水光:“因为她们怕。” 她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她们怕我今日能扳倒皇后,明日就能动她们;更怕镇国公报复,殃及自身。说到底,不过是想找个由头,与我撇清关系罢了。”
正说着,碧月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脸色有些凝重:“娘娘,这是李德全公公让人递进来的,说‘前殿吵翻了天,镇国公在朝堂上拍了桌子’。”
苏凝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镇国公力证皇后清白,言称是苏贵妃构陷,求陛下废其位。”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平静无波:“我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镇国公手握兵权,又是皇后的亲兄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禁足、家族颜面扫地?他此刻在朝堂上发难,与其说是为皇后鸣冤,不如说是在试探皇帝的底线 —— 若皇帝真的废了苏凝,便是向镇国公低头;若皇帝护着苏凝,他便有了 “清君侧” 的借口,进一步揽权。
“那…… 陛下怎么说?” 晚翠紧张地问,手心捏出了汗。
“陛下让他拿出证据。” 苏凝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镇国公拿不出实证,只能在殿上僵持,说要彻查‘厌胜物的来历’,还请了钦天监的人,说要‘观天象,辨吉凶’。”
晚翠松了口气:“钦天监向来是陛下的心腹,定会站在咱们这边。”
“未必。” 苏凝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忧虑,“钦天监正监是个老狐狸,最擅长察言观色。镇国公势大,他未必敢硬碰硬,说不定会说些‘天象有异,恐有妖邪作祟’的模棱两可的话,把皮球踢回给陛下。”
正说着,容嫔的贴身宫女捧着个锦盒进来,屈膝行礼:“我家主子说,这是前几日托人从江南带来的新茶,让贵妃娘娘尝尝鲜。”
锦盒打开,里面是些碧色的茶叶,形状像雀舌,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苏凝认得,这是江南特有的 “雨前雀舌”,产量稀少,极难得。
“替我谢你家主子。” 苏凝示意晚翠收下,“告诉容嫔,说我近日身子乏,怕是没空去道谢,改日定当回礼。”
宫女退下后,晚翠有些不解:“娘娘,容嫔这时候送礼,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她是想探我的口风。” 苏凝拿起一撮茶叶,放在鼻尖轻嗅,“镇国公在朝堂上发难,她父亲赵将军虽表态站在陛下这边,却也怕引火烧身。她送这茶来,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应对之策,也好让赵将军安心。”
她顿了顿,又道:“你去取两匹云锦,再备些东珠,送到容嫔宫里去。告诉她,‘风雨欲来,唯有抱团取暖’。”
晚翠虽不完全明白,还是依言去了。暖阁里只剩下苏凝一人,她看着袅袅升起的茶烟,眉头微微蹙起。
镇国公在朝堂上步步紧逼,言官们也跟着起哄,说 “后宫不安则朝纲不稳”,逼着皇帝给个说法。而皇帝,一边忌惮镇国公的兵权,一边又碍于祭祖大典上的铁证,迟迟不肯松口,只说 “此事容后再议”。
这种 “再议”,往往是最危险的。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镇国公会不会铤而走险,做出更出格的事。
“娘娘,太后宫里的李嬷嬷来了。” 碧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凝连忙起身相迎。李嬷嬷是太后的心腹,平日里很少出宫,今日突然来访,定是有要事。
“李嬷嬷快请坐。” 苏凝示意碧月上茶,“不知太后娘娘今日唤您来,有何吩咐?”
李嬷嬷喝了口茶,放下茶盏,神色严肃:“贵妃娘娘,老奴是来给您提个醒的。方才太后在佛堂念经,听到坤宁宫的人说,皇后昨夜用发簪划破了手腕,说‘若陛下不相信她,她便以死明志’。”
苏凝的指尖猛地收紧:“她这是在逼宫。”
“可不是嘛。” 李嬷嬷叹了口气,“太后说,皇后性子烈,又被镇国公宠坏了,怕是真做得出来。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镇国公定会借机发难,到时候……”
到时候,皇帝就算再明白,也难堵悠悠众口,说不定真会把账算在她头上。苏凝心里清楚,皇后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皇帝念及旧情,赌镇国公能护她周全。
“多谢李嬷嬷提醒,也替我谢太后娘娘。” 苏凝站起身,对着李嬷嬷福了一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嬷嬷走后,苏凝立刻让人去查皇后的 “伤势”。果然,没过多久,消息就传了回来 —— 皇后只是划破了点皮,流了几滴血,根本不碍事,却闹得整个坤宁宫人尽皆知,连皇帝都惊动了,派了太医去看。
“真是好手段。” 苏凝冷笑一声,“明着是自戕,实则是想让陛下心软,让镇国公师出有名。”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封好后交给碧月:“让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萧将军府,就说‘太庙之事,恐牵连旧部,速查当年柳氏案中与镇国公往来的名单’。”
萧将军是贤妃的兄长,也是少数几个敢与镇国公抗衡的将领。当年柳氏构陷贤妃,镇国公在背后推波助澜,苏凝料定,他们之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只要能找到证据,就能让镇国公自顾不暇,无暇再为皇后出头。
碧月刚走,晚翠就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娘娘,不好了!镇国公带着一队亲兵,堵在了宫门口,说要‘亲自进宫,向陛下和皇后请罪’,实则是想硬闯!”
苏凝的心头猛地一沉。镇国公这是撕破脸皮了!
她快步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果然看到宫门外黑压压的一片,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气氛剑拔弩张。
“陛下那边有动静吗?”
“李德全公公刚让人来报,说陛下正在召集大臣议事,还让禁军统领加强宫门守卫,不许镇国公进宫。” 晚翠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可镇国公势大,禁军怕是…… 怕是拦不住啊!”
苏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国公敢硬闯宫门,绝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更可能是想借此机会逼宫,试探皇帝的底线。
“晚翠,”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你立刻去慈宁宫,求太后出面,就说‘镇国公硬闯宫门,恐惊扰圣驾,还请太后以大局为重,出面劝和’。”
太后虽不管前朝事,却极重 “规矩”,镇国公硬闯宫门,是以下犯上,太后绝不会坐视不理。
“还有,” 苏凝补充道,“让李德全公公想法子,把镇国公硬闯宫门的事,悄悄透露给几位御史 —— 他们最擅长‘以理服人’,定会在朝堂上弹劾镇国公,让他师出无名。”
晚翠连连点头,转身往外跑。暖阁里只剩下苏凝一人,她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甲胄反光,指尖微微颤抖。
这场由祭祖引发的风波,已经从后宫蔓延到前朝,从阴私算计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交锋。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可她没有退路。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枚西藏活佛送的平安扣,紧紧攥在手心。玉质的温润透过掌心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无论镇国公想做什么,无论皇后耍什么手段,她都必须撑下去。为了自己,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也为了这深宫之中,仅存的一点清明。
宫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士兵的呵斥声。苏凝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 ——
这场风雨,她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