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碾子又开始转了,石碾与青石盘摩擦的 “咯吱” 声,混着药草的清香,在卯时的晨光里漫开。张太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将晒干的菟丝子倒进药臼,铜杵捣下去的力道却比往日重了三分 —— 指腹下的药草碎得太快,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窗棂外的石榴树刚抽出新叶,嫩红的芽尖沾着晨露,映得廊下的人影有些晃。太医院院判李修远的青布袍角扫过石阶,带起的风里裹着股陌生的香气,不是药草的清苦,也不是熏香的甜腻,倒像是什么脂粉混着药味,闻着让人心头发闷。
“张老哥,今日的安胎药还没配好?” 李修远推门进来,手里把玩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笑纹堆在眼角,看着比殿外的春光还和煦。他的目光掠过案上摊开的药方,在 “杜仲三钱、白术五钱” 上停了停,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苏娘娘的胎象金贵,这药可得仔细些,千万别出岔子。”
张太医握着铜杵的手紧了紧。李修远是皇后的表舅,当年靠着柳家的势力才坐上院判的位置,素日里对后宫之事避之不及,今日却特意来问苏娘娘的安胎药,未免太过反常。他低头继续捣药,声音平平:“院判放心,方子是老朽亲手拟的,药材也都是昨日新到的,绝无差错。”
“那就好,那就好。” 李修远笑着点头,目光却在药柜上转了圈,最后落在标着 “丹参” 的抽屉上,指节轻轻敲了敲柜面,“说起来,苏娘娘近来总说夜里睡不安稳,要不要加味丹参?活血安神,效果最好。”
张太医的心猛地一沉。丹参虽能安神,却是孕妇大忌 —— 尤其苏娘娘胎象初稳,活血药最易动胎气。他抬眼看向李修远,对方的笑容依旧和煦,眼底却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妥。” 张太医放下铜杵,语气斩钉截铁,“苏娘娘体质特殊,前几日还说小腹坠痛,张太医嘱咐过,活血药一概不能用。老朽不敢擅改方子。”
李修远脸上的笑淡了些,佛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了:“张老哥倒是谨慎。不过医者父母心,苏娘娘怀着龙裔,若是睡不好,反倒伤了胎气。要不…… 老朽替你去趟景仁宫,问问娘娘的意思?”
“不必了。” 张太医将捣好的菟丝子包进纸包,动作干脆利落,“晚些时候,景仁宫的晚翠姑娘会来取药,让她回禀便是。院判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不敢劳动大驾。”
李修远被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也是,是老朽多事了。” 他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的药,让药房的小太监仔细些,别抓错了。实在不行,就让他们送到老朽这儿,老朽亲自核对。”
这话像是关心,却更像在暗示什么。张太医的后背渗出细汗,含糊应着,目送李修远的身影消失在廊下。
石碾子还在转,发出单调的 “咯吱” 声,可张太医却觉得那声音里藏着针,扎得他心烦意乱。他走到标着 “丹参” 的抽屉前,拉开一看,里面的丹参果然少了些 —— 昨日他清点时还剩小半盒,此刻却只剩个底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抽屉角落,沾着几粒黑褐色的小颗粒,碾开一点闻,有股刺鼻的苦腥味 —— 是 “落胎花”!这东西产自南疆,性烈滑胎,混在其他药里,单凭气味和银器都验不出来,是后宫女子最常用的阴毒手段!
张太医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终于明白,李修远为何要提 “丹参”,为何要亲自核对药材 —— 他根本不是想加丹参,是想趁机把落胎花混进安胎药里!
“不好!” 张太医猛地想起什么,抓起药包就往外跑。晚翠快来取药了,若是被她取走加了落胎花的药,苏娘娘和小主子就危险了!
可刚跑到太医院门口,就撞见李修远的贴身小太监,正捧着个药包往景仁宫的方向走。那药包用太医院的专用麻纸包着,上面还盖着李修远的私章,一看就是刚从院判房里取出来的。
“站住!” 张太医厉声喝道。
小太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是他,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张…… 张太医?您有事?”
“这药是给谁的?” 张太医指着他手里的药包。
“是…… 是景仁宫的安胎药,李院判说…… 说您忙着,让小的直接送去。” 小太监的声音发颤,眼神躲躲闪闪。
张太医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被李修远抢了先!他伸手就要去拿药包:“拿来!这药我亲自送去!”
“不可!” 小太监猛地往后退,紧紧抱着药包,“李院判说了,必须由小的送去,谁也不能碰!”
两人正争执间,晚翠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她看见张太医和小太监拉拉扯扯,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来:“张太医,这是怎么了?”
“晚翠姑娘!” 张太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药有问题!不能送!”
小太监却抢着道:“晚翠姑娘别听他的!这药是李院判亲自配的,比张太医的方子更稳妥!您快拿去给苏娘娘喝,别耽误了时辰!”
晚翠看看张太医焦急的脸,又看看小太监慌乱的眼神,再看看药包上李修远的私章,心里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药包,指尖在包上轻轻捏了捏 —— 比往日的药包沉些,里面似乎有硬物。
“多谢两位费心。” 晚翠福了福身,语气平静,“既然是李院判亲自配的,想必更稳妥些。张太医放心,奴婢这就送去。”
张太医急得直跺脚:“晚翠姑娘!你听我说……”
“张太医的好意,奴婢心领了。” 晚翠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李院判毕竟是太医院的头,他的药,想必不会错。” 她说着,转身就走,脚步却比来时快了许多。
张太医看着她的背影,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可奈何。李修远是院判,他的话比自己管用,晚翠当着小太监的面,根本不可能相信他。
小太监得意地看了张太医一眼,也跟着晚翠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张太医,您还是管好自己吧,别惹李院判生气。”
太医院的药碾子还在转,“咯吱” 声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耳。张太医站在门口,望着晚翠和小太监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一场针对苏娘娘和小主子的劫难,已经开始了。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廊下的石榴树,新抽的芽尖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发出无声的预警。太医院的药香里,那股刺鼻的苦腥味越来越浓,混着阴谋的气息,漫向景仁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