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的篝火刚燃起第一簇火苗时,赵珩正站在自己的帐篷前,望着西侧的密林。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正一点点罩下来,将那些交错的枝桠染成深黑,远远望去,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殿下,都安排妥了。” 小禄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件黑色斗篷,“老郑他们已经进了林子,按您说的,扮成巡山的猎户,武器都藏在桦树洞里了。”
赵珩没接斗篷,只是盯着密林深处,那里偶尔闪过几点磷火,是野兽的眼睛。“告诉他们,动手前再查一遍弓弦,别出岔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听见,“还有,认准了景仁宫的帐篷,别误伤了旁人。”
“奴才省得。”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老郑是当年柳将军的亲卫,手上有功夫,又心细,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提到 “柳将军”,赵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不喜欢柳氏余党,可眼下,只有这些亡命之徒敢替他做脏活。自太庙之事后,父皇看他的眼神总带着审视,苏凝更是处处防备,若不趁这次围猎斩草除根,等七皇子长大了,怕是真要威胁到他的位置。
“让他们避开禁军的巡逻路线。” 赵珩补充道,指尖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亥时三刻动手,那是换岗的空档,动静能小些。”
小禄子应声退下,帐前只剩下赵珩和跳动的篝火。他弯腰捡起根枯枝,扔进火里,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想起昨日在杏林,父皇拍着他的肩说 “珩儿要护着弟弟”,那时他笑着应了,心里却像被针扎 —— 凭什么他要护着那个夺走父皇宠爱的小东西?凭什么他这个太子,要对一个庶出的皇子低眉顺眼?
风卷着落叶掠过帐篷,发出 “沙沙” 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赵珩抬头望向东侧的景仁宫帐篷,那里的烛火暖融融的,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想必是苏凝在哄七皇子。他忽然觉得那烛火刺眼,像根扎在心头的刺。
“太子殿下,淑妃娘娘派人送了点心来。” 帐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赵珩转身,看见个小宫女捧着食盒站在篝火旁,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他认得这宫女,是景仁宫的二等宫女,名叫春桃,手脚还算麻利。“呈上来。” 他淡淡道。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杏仁酥、桂花糕、莲蓉卷,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春桃低着头回话:“淑妃娘娘说,围场夜里冷,让殿下垫垫肚子,别冻着了。”
赵珩拿起块杏仁酥,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里混着淡淡的杏仁味,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样。可他的指尖却冰凉 —— 苏凝这是在示好?还是在试探?
“替本太子谢过淑妃娘娘。” 他将糕点放回食盒,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回去吧,告诉娘娘,本太子心领了。”
春桃刚走,小禄子就回来了,见食盒原封不动,压低声音道:“殿下,这糕点…… 怕是不干净吧?”
“她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赵珩冷笑,“在围场下毒,等于自投罗网。她这是在提醒我,她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看着食盒里的糕点,忽然觉得苏凝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她不像柳氏那样锋芒毕露,却像条藏在水里的蛇,看似温顺,实则早把獠牙对准了他。
“把糕点扔了。” 赵珩转身往帐内走,“按原计划行事,别被这些小把戏乱了心神。”
景仁宫的帐篷里,苏凝正听春桃回话。她抱着赵恒坐在软榻上,小家伙刚喝完奶,正抓着她的手指玩,小脸红扑扑的像颗苹果。
“娘娘,太子殿下没吃糕点,只让奴才回话谢过您。” 春桃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奴婢看他脸色…… 不太好。”
“知道了。” 苏凝的指尖轻轻刮过赵恒的手心,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你下去吧,让厨房再炖锅姜汤,给侍卫们驱驱寒。”
春桃退下后,晚翠忍不住道:“娘娘,太子殿下这是铁了心要动手啊。咱们要不要…… 告诉陛下?”
苏凝摇摇头,目光落在帐外跳动的篝火上。火光透过帆布,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无数只不安分的手。“告诉陛下又能怎样?” 她轻声道,“没有证据,父皇只会说我们挑拨离间。再说了,他是太子,父皇总要护着他。”
她比谁都清楚,在皇帝心里,太子的稳定永远比她的安危重要。这场仗,她只能自己打。
“让侍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苏凝的声音沉了沉,“尤其是亥时三刻,那是换岗的空档,最容易出乱子。告诉统领,一旦有动静,先护着恒儿往密道走,别恋战。”
那密道是皇帝特意让人挖的,说是 “围场野兽多,留条后路”,如今想来,倒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晚翠应声去了,帐内只剩下苏凝和赵恒。她抱着孩子走到窗边,撩开帆布一角,恰好看见赵珩的身影从帐前走过,正和小禄子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赵珩的眼神像淬了冰,一闪而过,随即转身进了帐,留下个僵硬的背影。
苏凝的心沉了沉。他果然选在亥时。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赵恒,小家伙不知何时又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想必是刚才玩得太疯。她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在心里默默说:恒儿别怕,娘会护着你。这围场的风雨再大,娘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亥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围场的风就紧了。苏凝让乳母带着赵恒在里帐歇息,自己则坐在外帐的软榻上,手里握着柄小巧的匕首 —— 那是皇帝送的,柄上镶嵌着颗鸽血红宝石,据说能辟邪。晚翠守在帐门口,耳朵贴在帆布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远处传来禁军换岗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苏凝的指尖微微收紧,匕首的寒意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晚翠猛地抬头,与苏凝交换了个眼神 —— 来了。
苏凝做了个 “噤声” 的手势,缓缓站起身,将匕首握紧。里帐传来赵恒细微的哭声,想必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强迫自己冷静 —— 越是危急,越不能乱。
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低低的耳语,虽然听不清内容,却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杀气。苏凝示意晚翠去里帐护着赵恒,自己则走到帐门内侧,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篝火的光芒渐渐弱下去,只剩下几点残星在夜空中闪烁。围场的寂静里,暗流正在汹涌,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即将在这深夜的帐篷外,拉开序幕。而苏凝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能退了 —— 为了怀里的孩子,她必须拿起刀,哪怕对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帐外的风忽然停了,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在这死寂的夜里,擂鼓般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