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晨露还没干透,晚晴就捧着件新制的石青宫装进来,指尖捏着衣角的金线绣纹,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娘娘,凤仪宫刚派人来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请您过去侍疾呢。”
柳若微正对着铜镜绾发,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悬在鬓边,闻言手微微一顿,步摇上的珍珠流苏晃出细碎的声响。她望着镜中自己的脸,眼角的细纹比刚入宫时深了些 —— 这是连日来辗转难眠的痕迹。苏凝 “身子不适”?昨日宫宴上还能饮三盏烈酒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病了?
“知道了。” 她放下步摇,换了支素银梅花簪,“替我取那件半旧的月白襦裙来,别戴任何珠翠。”
晚晴愣了一下:“娘娘,这可是去侍疾,穿得太素净……”
“越素净越好。” 柳若微打断她,指尖划过铜镜里自己的眉眼,“她要的不是侍疾的人,是看我如何应对这场‘病’。穿得越张扬,越显得我盼着她倒下,反倒落了下乘。”
走出景仁宫时,宫道上的宫灯还没熄,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她知道,从踏入凤仪宫的那一刻起,这场无声的硝烟,就该燃起了。
凤仪宫的暖阁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苦涩中带着几分沉香的气息。苏凝半倚在凤榻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唇上却涂着极艳的胭脂,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看见柳若微进来,她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细若游丝:“妹妹来了?快坐,外面冷吧?”
“给皇后娘娘请安。” 柳若微屈膝行礼,目光落在榻边的药碗上 —— 药汁还冒着热气,里面漂浮着几粒参片,一看就是上好的野山参,哪像是给 “病重” 的人喝的?
“免礼吧。” 苏凝咳了两声,画屏连忙递上锦帕,她捂着嘴咳了半天,才喘着气说,“让妹妹见笑了,不知怎的,昨夜突然就起不来了,头晕得厉害。”
“娘娘凤体要紧,还是好好歇息。” 柳若微在榻边的锦凳上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凝的手腕 —— 那里戴着支东珠镯,是皇帝前日刚赏的,珠子圆润饱满,显然不是 “病重” 之人该戴的。
“歇息也歇不安稳。” 苏凝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瞥见柳若微鬓边的素银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昨儿内务府报来,说景仁宫的小厨房添了个苏州厨子,做的醉蟹比御膳房的还地道?”
柳若微的心猛地一跳。添厨子的事,她只告诉了晚晴,苏凝怎么会知道?看来凤仪宫的眼线,已经渗透到景仁宫的每一个角落了。
“不过是个家乡来的老厨子,做的菜合臣妾口味罢了,当不得皇后娘娘挂心。”
“妹妹客气了。” 苏凝示意画屏取来个锦盒,“这是皇上刚赏的血燕,说是补气血,妹妹也带些回去,别总想着省着,身子是自己的。”
柳若微看着那盒血燕,忽然想起太后说的 “苏凝总爱用恩宠杀人”。这燕盏,是给她的,也是给所有人看的 —— 皇后即便病着,也不忘体恤妃嫔,而她这个 “受宠” 的贤妃,在皇后面前不过是个晚辈。
“多谢娘娘。” 她接过锦盒,指尖却冰凉,“若是娘娘没别的吩咐,臣妾就在这儿伺候着,给娘娘读段佛经解闷?”
“也好。” 苏凝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就读《金刚经》吧,听着静心。”
柳若微拿起佛经,刚念了两句,就听见苏凝轻声说:“妹妹,你说这佛经里讲的‘空’,是真的空吗?我总觉得,这宫里的人,越想空,越空不了。”
柳若微握着佛经的手紧了紧:“娘娘说笑了,佛经讲的是心境,不是处境。”
“心境?” 苏凝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刺向她,“那妹妹的心境,是不是也像这佛经一样,看似平静,实则字字句句都藏着算计?”
佛经 “啪” 地掉在地上,纸页散了一地。柳若微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苏凝的试探终于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底下的锋芒。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
“我没说笑。” 苏凝坐直身子,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诡异的红,“你以为换个厨子,烧了漕运卷宗,就能瞒天过海?你父亲当年在江南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没人知道?”
柳若微的后背 “腾” 地冒出冷汗,几乎要瘫坐在地上。苏凝果然查到了!她父亲当年在江南任通判时,确实经手过漕运的案子,但都是按规矩办的,从未徇私枉法 ——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父亲一向清廉,绝无……”
“有没有,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苏凝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前几日苏州府的张知府派人送来卷宗,里面清清楚楚写着,你父亲当年收受了漕帮的贿赂,放了一批私盐入境 —— 你说,这事要是捅到皇上那里,柳家会是什么下场?”
柳若微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知府是父亲最信任的下属,怎么会…… 难道是苏凝用了什么手段?
“妹妹别怕。” 苏凝忽然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只要你安分守己,别总想着和本宫争,那些卷宗,永远只会锁在凤仪宫的库房里。但你要是敢往前再走一步……” 她拿起那碗参汤,轻轻晃了晃,“这宫里的药,既能治病,也能要命。”
药碗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柳若微看着那碗参汤,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场无声的硝烟,终于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 —— 不是锦衣玉食的较量,是生死存亡的博弈。
“臣妾…… 臣妾明白了。” 她扶着锦凳站起身,膝盖还在发软,“若是娘娘没别的吩咐,臣妾先行告退。”
“去吧。” 苏凝重新闭上眼,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虚弱,“替本宫谢过皇上的血燕,告诉他,臣妾好多了。”
走出凤仪宫时,柳若微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晚晴迎上来,看见她煞白的脸,吓得魂都没了:“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娘娘……”
“没事。” 柳若微按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回景仁宫,快。”
回到景仁宫,她一把推开所有宫女,独自关在正殿里。晚晴隔着门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吓得直掉泪,却不敢进去。
过了许久,门才被打开。柳若微站在一片狼藉中,脸上没有泪,眼神却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她看着晚晴,声音平静得可怕:“去取纸笔来,我要给太后写信。”
“娘娘,您要写什么?”
“告诉姑祖母,苏凝手里有父亲的卷宗,让她…… 早做打算。”
晚晴不敢多问,连忙取来纸笔。柳若微握着笔,指尖却在颤抖 —— 她知道,这封信寄出的一刻,这场无声的硝烟,就再也无法平息了。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柳若微望着那片影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太后和苏凝的手操控着,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但她不能停。
她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凤仪宫有异动,需速应对。”
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一滴落在白纸上的血。柳若微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苏凝之间,再也没有退路了。这场无声的硝烟,终将燃起熊熊烈火,把这深宫的每一寸角落,都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