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永宁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尖锐的质问:“尔认识吾?!”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男人眼中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瞬,那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复杂情感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沉寂。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他移开了目光,不再看永宁那张写满惊骇的脸,视线重新落回怀中冰冷的牌位,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又像是对着虚无的宣判。
“天意如此……吾俩……缘浅……”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砸在永宁混乱的心湖上。
啥又是天意?什么缘浅?
这算什么答案?
这男人大半夜在禁地里抱着牌位哭得像个绝望的孤魂,又莫名其妙叫出原身的本名,最后就丢给她一句玄之又玄、狗屁不通的“缘浅”?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
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弥漫着腐朽悲伤和诡异气息的鬼地方!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被这最后的导火索引爆。
她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逃离噩梦般的决绝,就要冲向那黑洞洞的门口。
“等等。”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一根无形的钉子,瞬间钉住了她的脚步。
她僵在门口,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拉满的弓弦。
“吾看尔……”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平复某种情绪,再开口时,那股沉重的悲伤似乎被强行收敛了,语调恢复了几分之前的莫测,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之前在外面,是在做……星占?”
永宁霍然转身!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星占?!
她刚刚在距离此地至少一里开外的树林边缘,借着树皮的粗糙和刻刀的锋利,偷偷记录星象,掐指推算。那里林木掩映,夜色深沉,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鹰隼,带着极度的警惕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扫向房间的各个角落——斑驳的墙壁,积满灰尘的破旧案几,那扇透进惨淡月光的高窗……她在搜寻任何可能的窥探孔洞,任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监控?摄像头?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在极度的惊疑下疯狂滋生。
不,不可能!
这里是商朝!
是连青铜器都代表着无上权柄的蒙昧时代!
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可他怎么知道的?!
她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男人脸上。
他依旧抱着那块牌位,跪坐在尘埃里,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明,深邃的瞳孔里映着月光和她惊惶的身影,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那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洞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疲惫了然。
“吾俩之前见过。”
男人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永宁紧绷的神经被这突然的话题转换拉扯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话回答,试图抓住一点可以理解的线索:“吾知道,在田庄。”她指的是那次在公子受田庄边的擦肩而过。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很轻:“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沉甸甸的追忆,“就在此地……还有……”
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无数光影飞速掠过——温暖的炉火旁,小小的身影依偎在宽厚的怀抱里,仰头听着古老星辰的故事。春日庭院中,大手牵着小手,辨认着刚刚抽芽的草木。雨打芭蕉的夜晚,低沉的嗓音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无数温馨的碎片,被时光的潮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却沉淀在灵魂的最深处,成为支撑他走过漫长孤寂岁月的光。
永宁一愣,在这里见过?
他是说之前她误闯进来的那次,那他就是那个大胡子!
等等。
“……还有?”
她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
男人眼中那瞬间闪过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柔和怀念,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厚重的戒备。
男人没有回答那些未尽的“还有”。
他只是看着她困惑而急切的脸,脸上那浓重的悲恸如同退潮般悄然敛去,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浮现出来,混合着追忆、释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他忽然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奇异地柔和了他脸上过于深刻的线条。
“尔是那个……”
永宁想问什么。
永昭……
原身,永昭,和这男人认识?
而且似乎……很熟悉?
无数个疑问瞬间冲上她的喉咙,她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抱着谁的牌位?为什么哭?为什么会认识我?为什么知道我在星占?那些“还有”是什么?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然而,不等她任何一个问题出口,男人已经动了。
他极其轻柔地将怀中那块深色的牌位放在地上,仿佛放下的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然后,他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将永宁笼罩其中。他拂了拂沾染了灰尘的衣袍下摆,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优雅。
“来。”
他朝永宁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修长有力,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泪水的湿意,声音却异常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温柔的引导意味,仿佛之前的悲恸和诡异从未发生:“随吾来。”
他的目光落在永宁紧紧攥在手中的那片刻满星痕的树皮上,眼神深邃。
“吾教尔如何通过真正的星……”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投向那无垠的夜空:“做占。”
永宁的心猛地一跳。
教她?占星?
这个神秘得的男人,刚刚还沉浸在撕心裂肺的悲痛中,转眼却要教她占星的奥秘?
震惊、警惕、好奇、以及一种无法抗拒的、对那浩瀚星空的求知本能,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自己制作简陋的树皮星图,又抬头望向男人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秘密的眼睛。
最终,对“验证”的迫切渴望压倒了所有疑虑。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碰那只伸出的手,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树皮,沉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