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的余晖尚未散尽,殷都上空残留的虹霓仿佛为新王的诞生铺设了一条天路。公子受,不,现在应该称其为帝辛,以无可争议的姿态,在玄鸟甘霖的神迹见证下,在朝臣万民的拥戴或慑服中,正式登上了商王的宝座。然而,对他而言,这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更加凶险、更需要铁腕与智慧的全新起点。
他深知,一个被瘟疫、内斗和谣言重创的王朝,需要的不是墨守成规的守成之君,而是敢于劈开荆棘的革新之主。
登基大典后,帝辛迅速稳定后宫,这本身也是政治布局的重要一环。
出身强大鬼方部族的鬼芈被立为王后。这不仅是兑现联盟承诺,巩固与鬼方的军事政治同盟,更是向天下昭示新王重视实力与功绩,倚重新兴军事贵族的态度。鬼芈性格刚毅果决,颇具将门之风,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传统殷商贵族和贞人集团的一种无形威慑。
占丙如愿以偿,获封王妃,地位尊崇。然而,这荣耀背后是冰冷的现实。帝辛和永宁兑现了承诺,却也彻底将占氏架在了火上。占丙的得宠,非但没有带来占氏的复兴,反而因为其“背叛”家族助力帝辛上位的过往,以及帝辛后续对贞人集团的打压政策,使得占氏在贞人集团内部被孤立、猜忌。占丙本人,则被微妙地置于“王室代表”与“氏族叛徒”的双重角色中,成为帝辛监视、分化贞人集团的一枚活棋。占氏空有王妃的虚名,实则影响力大不如前,内部因占瑶失势、占准颓丧、占阮投靠而分崩离析,成了一个被抽去脊梁的“空架子”。
然后就是帝辛的革新之刃,削弱神权,巩固王权。
他的施政,展现出了与温文守成截然不同的凌厉风格。他的改革矛头,直指数百年来与王权共治天下、甚至时常凌驾于王权之上的贞人祭祀集团。
其一,改革祭祀,夺回解释权。
降低规格,减少频率。
帝辛下令,非关乎国运的重大事项,不得随意举行耗费巨大的国家级祭祀。日常祭祀活动简化规格,减少牺牲尤其是人性数量,削弱贞人通过垄断祭祀活动攫取政治资本和物资的机会。
强调“王命即天命”。
他大力宣扬“天命之祭”的范式,强调王者自身的德行、能力与功绩才是获得上天庇佑的关键,而非完全依赖于贞人的占卜与沟通。他将永宁主持的、以万民愿力为核心的祭祀形式偶尔制度化,试图建立一种绕过传统贞人、直接与“天意”、“民心”挂钩的合法性来源。这使得贞人“代天立言”的权威性大打折扣。
其二,提拔新人,瓦解旧族。
重用“小人”。
帝辛不拘一格,大量提拔出身微贱但有真才实学的人,如善于理财的费仲、勇猛善战的飞廉、恶来父子等。这些“小人”没有庞大的氏族背景,其权力完全来源于王权,因此对帝辛更加忠诚,成为他推行政策、对抗旧贵族势力的得力爪牙。他们的崛起,严重冲击了由贞人世家和传统贵族垄断的官职体系。
打压世卿。
对于像比干、箕子、莘氏等虽然支持他上位,但代表着传统宗室和贞人集团利益的重臣,帝辛采取既用且防的策略。他尊重其地位,咨询其意见,但在关键决策上往往独断专行,或依靠费仲等新贵与之抗衡。同时,他利用永宁,和莘氏重屋地下的“陨石玉珏”网络,重新制作玉珏被朝臣普遍佩戴,无形中增强了他们对王权能量的亲和与依赖,也产生了微妙的相互牵制,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向心力。
其三,经济与军事集权。
帝辛掌控资源,加强对盐铁、铜等战略资源的王室专营,削弱地方方国和贞人氏族通过控制资源获得的经济独立性。
强化王师,扩建直属王室的军队,配备最好的装备,由飞廉、恶来等心腹统领。同时,通过与鬼方等外部势力的联盟,保持对外军事压力与内部震慑力,使得任何内部反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四,对待方国,强硬与怀柔并用。
对于听话的方国,给予贸易优惠或政治联姻。
对于不驯或疑似与恶勾结的方国,则不惜屡次发动战争进行征讨,既开疆拓土,转移内部矛盾,也消耗那些可能不服从的方国及与其关联的贵族势力。
历史上的纣王帝辛亦是频频用兵东南征讨东夷,其既有开边野心,也是内部权力整合的需要。
帝辛的改革并非一帆风顺。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比干、箕子等老臣,对于帝辛轻视传统礼仪、打压贞人、重用卑贱之人的做法忧心忡忡,时常进谏。有人可能因政见不合或感到威胁,开始萌生去意或暗中另寻出路。
贞人集团更是怨声载道,但他们失去了占氏这个强力的领头羊,内部又被某种能量场隐隐分化,更面临王权和军事力量的双重压制,一时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天命玄祭的神迹余威尚在,永宁那深不可测的形象也让他们心存忌惮——尽管永宁在帝辛登基后似乎淡出了政治前台,但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暗中关注,那曾涤荡瘟疫的甘霖和天命大巫的力量,是否会再次降临。
帝辛面对这些阻力,展现出了历史上记载的刚愎与果决的一面。
他听谏,但往往“心非善之”,对于坚持不懈的劝谏尤其是涉及祖制、反对他用人的,他会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甚至恼怒。他开始更多地依赖费仲等善于揣摩上意、办事雷厉风行,有时也不择手段的近臣。
朝堂的气氛,逐渐从共治转向了强权独断。
占丙在深宫之中,处境微妙。她享受着王妃的尊荣,却也感受着来自母族占氏的冷眼与来自其他嫔妃尤其是鬼芈王后的隐隐排斥。她必须小心谨慎,既不能表现得与占氏过于亲近引来帝辛猜忌,又要利用自己残存的贞人知识背景,在帝辛需要了解或制衡贞人集团时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以维持自己的价值。她实现了野心,却也陷入了更大的孤独与不确定之中。
帝辛的登基与改革,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古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削弱贞人、提拔平民、强化王权、对外征伐的系列政策,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加强了中央集权,打击了腐朽的氏族势力,展现了一个意图有所作为的强势君主的魄力。然而,其手段的酷烈、对传统的践踏、以及对既得利益集团,尤其是盘根错节的贞人贵族联盟的过度打压,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反对的声音被暂时压制,但并未消失,而是在暗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反弹的时机。
而这一切变革风暴的中心,永宁,此刻正站在莘氏密室,如今已被王室严密控制的陨石前,银眸中倒映着星辰般的光芒,思索着远比王朝兴替更深邃的秘密。
帝辛的王朝刚刚开启,而历史的车轮,正朝着既定的、充满烽烟的方向,轰然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