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我们刚刚逃离的尸苔甬道,也将我们彻底浸透。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在空旷的洞窟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颤抖的回音。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混杂着那股尚未散尽的腥甜腐朽,但至少,脚下不再是那种粘腻软烂、吞噬生命的恐怖苔藓,而是冰冷、坚硬、真实的岩石。
“哥……我们……我们出来了?”小石头的声音虚脱无力,带着难以置信的庆幸。
“暂时……出来了。”我哑声回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试图让眼睛尽快适应这绝对的黑暗。
油灯已彻底熄灭,最后一丝余温正从青铜灯盏上迅速褪去。我们失去了唯一的光源,也失去了对抗此地邪祟最有效的依仗。
纯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
只有身后那条尸苔甬道方向传来的、浓郁不化的腐朽气息,提醒着我们刚才经历的并非幻觉。
然而,另一种声音,却顽强地穿透这死寂与黑暗,清晰地钻入我们的耳中。
滴答。
滴答……
是水声。
极其规律,带着空灵的回响,仿佛来自洞窟的极深处。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下,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经历了尸苔的恐怖,任何一点异常都足以让我们如惊弓之鸟。
“水……是水声?”小石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渴望,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在这地方,出现任何东西都难以用常理揣度。
我凝神细听。那水声似乎并非来自脚下,而是来自于……上方?
我下意识地抬头。
头顶是望不透的浓稠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股被注视的、冰冷的寒意,却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比在尸苔甬道中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接近。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悬在我们头顶的黑暗里,静静地、沉默地凝视着刚刚闯入的我们。
我猛地站起身,将小石头也拉起来,匕首横在身前,尽管知道这可能毫无用处。
“怎么了哥?”小石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
滴答。
又一滴水珠落下,这次,似乎离我们更近了些。甚至能感觉到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湿气。
不能再待在原地了!
我必须知道头顶到底是什么!
我咬咬牙,摸索着从随身破烂的包裹里掏出最后一点备用的、制作粗糙的火折子。这是压箱底的东西,光线微弱且持续时间极短,但此刻别无选择。
用力晃亮。
嘶——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艰难地亮起,只能照亮周围几步的范围,光线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我猛地将火折子举高,竭力向上探去。
跳跃昏沉的光线,艰难地刺破我们头顶的黑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悬的、参差不齐的钟乳石,如同巨大怪兽口中的利齿,狰狞地指向下方。
而就在这些冰冷的石齿之间——
火光扫过的刹那,我看到了一抹灰白的影子。
就悬在离我们头顶不足一丈的高度!
那似乎是……一具尸体?
一具被某种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贯穿了胸腹,死死倒吊在洞顶岩石上的尸体!
尸体似乎已经风干,皮肤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皮革般的质地,紧紧包裹着骨骼。看不清面容,头颅无力地耷拉着。
而就在那具倒悬尸体的下方,地面上对应的位置,赫然是一个被水滴滴穿了的小小石洼。
滴答。
又一滴浑浊不堪、带着一丝诡异暗黄色泽的液体,正从那具倒悬尸体的脚尖——或者说是那干瘪脚趾的末端,缓缓凝聚,最终坠落,精准地滴入下方的石洼之中。
那规律得令人心悸的水声,源头正是于此!
而从尸身下方石洼的深度和光滑程度来看,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极其漫长的岁月。
一滴,一滴,仿佛永无止境。
那是什么?尸水?还是别的什么?
火光摇曳,只能让我惊鸿一瞥。
而就在那光线明灭的瞬间,我似乎看到,那具倒悬的、本该彻底死去的干尸,它那耷拉着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被火光惊扰,又像是被我们的生人气息所吸引。
一种无声的、怨毒的“注视感”,如同冰锥般狠狠刺下!
“跑!”
我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猛地扔掉即将熄灭的火折子,拉着已经完全吓傻的小石头,凭借着刚才一瞬间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朝着洞窟更深处的黑暗,发足狂奔!
身后,那规律的滴水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
滴答。
滴答、滴答……
那声音仿佛被激怒,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活力,变得……急促了起来!
像是某种东西,被惊醒后发出的、不耐烦的催促。
冰冷的滴答声,紧追在身后,敲打着鼓膜,也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脚下凹凸不平,几次险些摔倒,却根本不敢回头。
直到彻底冲入一片更为广阔的黑暗,那急促的滴水声似乎被距离稍稍拉远,但那股被注视的冰冷感,却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萦绕不散。
我们被迫停下,背靠着一面冰冷潮湿的岩壁,剧烈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完了。
前路未知,后有尸苔,头顶还有那诡异的倒悬尸。
真正的进退维谷,十面埋伏。
而就在这时,我摸索着岩壁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一些异样。
那不是天然岩石的粗糙感,而是……某种极其冰冷、光滑、带有人工雕琢痕迹的金属触感?
我猛地转头,努力睁大眼睛适应黑暗。
借着从洞窟深处不知名角落渗透出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某种矿物发出的幽蓝色荧光,我勉强看清了。
在我身旁的岩壁上,竟然镶嵌着一扇门。
一扇通体由某种暗沉色金属铸造的、造型古朴诡异的方形门扉。
门上没有任何锁孔,也没有把手,只有中心位置,雕刻着一个复杂无比、令人望之心悸的深红色符印。
那符印的图案,扭曲而古老,隐隐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封印与隔绝的气息。
仿佛门后,关押着连黑暗本身都无法容纳的东西。
这扇门,是唯一的、突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