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岳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沉浮。
意识如同破碎的冰晶,散落在冻僵的躯壳深处,时而聚拢一丝,感受到刺骨的严寒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时而又被无边的疲惫与混沌吞噬。
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某种残存的、超越五感的本能,让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
是风,狂暴、冰冷,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寒意。
是雪,细密、无声,却能将万物掩埋、冻结。
还有……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执着的暖意。那暖意并非来自火焰,而是一种温润、坚韧、带着熟悉气息的生命能量,正以极其缓慢、小心翼翼的方式,试图渗入他冰冷的经脉,为他抵御严寒,带来一丝生机。
是柳青青的玄元之力。虽然微弱,却纯净,带着不放弃的守护意志。
这丝暖意,如同投入冰海中的一颗火星,微弱,却瞬间点燃了石岳体内近乎死寂的某个角落!
嗡……
眉心深处,那点沉寂了许久的灰白印记,骤然一震!仿佛从最深沉的冬眠中被惊醒,爆发出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闪烁的、明亮而稳定的光芒!
这光芒并非照亮外界,而是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石岳体内近乎干涸、破碎、被严寒冻结的每一寸角落!
丹田处,那缕近乎消散的暗金色光芒,在这灰白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注入了无穷活力,猛地活跃起来!不再是之前那般缓慢、滞涩的流转,而是以一种狂暴、却暗含某种古老韵律的方式,疯狂冲刷着受损的经脉,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毒!
混沌碎片依旧沉寂,但在暗金色光芒与灰白印记共鸣的瞬间,石岳仿佛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无尽遥远时空的、满足的叹息。随即,一丝微不可察、却异常精纯的混沌气息,从碎片中分离,融入那奔流的暗金色光芒之中。
暗金、灰白、混沌……三股性质迥异、层次极高的力量,在石岳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内,竟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与共鸣!它们共同对抗着外界的严寒和体内的死寂,修复着破损的根基,唤醒着沉睡的生机。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穿刺,有寒冰与烈火在脏腑中交替肆虐。石岳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剧烈的痛苦和力量冲击得粉碎。
但每当意识即将沉沦时,那来自外界的、柳青青传递的微暖,和眉心灰白印记中传来的、那股源自上古“薪火”传承的、不屈、守护、向死而生的磅礴意志,便会牢牢地锚定他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死……”
“还……有……人……在……等……”
“薪……火……未……绝……”
破碎的意念,在灵魂深处无声咆哮。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体内的痛苦浪潮终于开始平复,肆虐的力量逐渐变得驯服、有序。破碎的经脉被暗金色光芒粗暴地“焊接”起来,虽然布满裂痕,异常脆弱,但终究是重新贯通了。近乎熄灭的生命之火,在灰白印记的稳固和混沌气息的滋养下,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苗。
最显着的变化,是寒意。那侵入骨髓、几乎将他灵魂都冻结的酷寒,被体内新生的、带着一丝混沌气息的暗金色力量,缓缓逼出、炼化、吸收!仿佛他的身体,开始适应,甚至……能汲取这极端环境中的某种力量。
“呃……”
一声沙哑、干涩、几乎不似人声的呻吟,从石岳喉咙深处溢出。
紧接着,他的睫毛剧烈颤抖,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然后,在柳青青惊喜交加、几乎窒息的注视下,石岳的双眼,缓缓地、却异常稳定地睁了开来。
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之前的涣散、茫然和极度的虚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更加深沉、更加锐利、仿佛经历了千锤百炼后淬火重生的冷静与坚韧。瞳孔深处,暗金色的碎芒与灰白的微光交织,偶尔有一丝混沌的虚影掠过,让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更添了几分神秘与沧桑。
“大……大人?!”柳青青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又被她狠狠擦去,生怕看不真切。
阿木、赵小山和铁柱也全都被惊醒,挣扎着凑过来,看着睁开眼的石岳,脸上写满了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
石岳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在身边的每一张脸庞。柳青青的憔悴与坚持,阿木和小山的担忧与希冀,铁柱的虚弱与欣慰。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柳青青依旧握着他手、传递着微薄玄元之力的手上。
“辛苦……你了。”石岳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不再断断续续,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的力量感。
柳青青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却拼命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石岳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反手,轻轻握了握柳青青的手。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柳青青浑身一颤,哭得更凶,却是喜极而泣。
“我……昏迷了……多久?”石岳问道,目光看向洞口缝隙外依旧昏暗的天色。
“从地宫出来,大概……六七日了。昨晚风雪太大,我们找到这个山洞躲藏。”柳青青努力平复情绪,快速说道。
石岳点点头,又看向铁柱胸前的血迹和赵小山肿起的脚踝:“你们……伤势如何?”
“我没事,皮外伤!”铁柱抢先道,尽管脸色依旧难看。
“我……我也没事,扭了一下,青青姐帮我固定好了。”赵小山也连忙说。
石岳没有再问,他闭上眼,仔细感应了一下自身的状况,又通过那与混沌屏障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及眉心印记对地脉的微弱感应,大致了解了外界的环境和他们的处境。
严寒,绝地,追兵可能,物资匮乏,人人带伤。
依旧是绝境。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他重新睁眼,看向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又看向所剩无几的米袋和陶罐。
“阿木,把剩下的米,全部煮了。大家吃饱。”石岳平静地下达了醒来后的第一个指令。
“全部?”阿木一愣。
“对,全部。”石岳的语气不容置疑,“吃饱,才有力气。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走更远的路。”
他没有解释,但柳青青等人却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令人心安的底气。
阿木不再犹豫,立刻将最后一点糙米倒进陶罐,添雪化水,小心地煮了起来。
在等待粥熟的过程中,石岳让柳青青扶着他,慢慢坐起身。每动一下,全身都像要散架般疼痛,尤其是经脉,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默默承受,适应着这具刚刚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依旧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谨慎地,调动丹田内那缕新生的暗金色力量。力量如丝,微弱却异常凝实,流转时,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不仅驱散了体内的最后一丝寒意,甚至开始自发地吸收洞穴中那稀薄天地灵气,以及……从洞口缝隙渗入的、冰雪中的某种极寒精粹!
虽然吸收的速度慢得可怜,转化效率也极低,但这意味着,他在这酷寒绝地中,拥有了持续恢复、甚至修炼的可能!而且,他感觉到,这新生的力量,似乎对“寒”、“冰”属性的灵气和环境,有着特殊的亲和力与适应性。
是混沌碎片的影响?还是“薪火”传承在绝境中的某种变异?亦或是他自身体质在连番生死蜕变后,产生的新变化?
石岳不得而知。但这无疑是绝境中最大的好消息。
“大人,粥好了。”阿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陶罐里,是粘稠的、散发着最后米香的热粥。份量不多,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份。
石岳接过柳青青递来的、用半边陶片充当的碗,慢慢喝下。温热的粥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久违的饱腹感和暖意。他喝得很慢,很仔细,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最基础的生命能量,被身体贪婪地吸收。
喝完粥,他感觉恢复了一丝气力。
“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石岳放下陶片,说道。
“现在?大人,您的身体……”柳青青担忧道。
“无妨。能动。”石岳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摇晃,需要扶着岩壁,但确是站了起来。他看向洞口,“风雪小了。此地不宜久留。追兵未必会因风雪放弃,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侥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伤。但停下来,只有冻死,或者等来敌人。往前走,或许还有生机。我既然醒了,就不会再让你们独自承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彷徨的力量。
柳青青看着石岳虽然虚弱、却挺得笔直的脊梁,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锐利光芒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绝望,也悄然散去。
大人醒了。真正的醒了。带着某种蜕变后的、更加深沉强大的气息醒了。
这就够了。
“是,大人!”柳青青第一个响应,开始麻利地收拾所剩无几的行李。
阿木、赵小山和铁柱也挣扎着站起,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很快,五人再次踏出洞穴。风雪果然小了许多,变成了细碎的雪沫。天色依旧阴沉,但能见度好了不少。
石岳拒绝了柳青青的搀扶,示意她照顾铁柱和小山。他独自走在最前面,步伐虽然缓慢,却异常稳定。每一步落下,脚下松软的雪地,似乎都变得坚实了一分,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为他铺路。他眉心灰白印记微微闪烁,与脚下大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指引着方向,避开可能的深雪陷坑和冰裂隙。
他走的方向,并非盲目深入雪山,而是沿着一条隐约的、地势相对和缓、且有稀疏耐寒植物生长的脊线,向着西北偏西的方向前进。那个方向,给他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危险与机遇的直觉感应。
柳青青等人跟在后面,看着石岳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盏在冰雪绝地中重新点亮、指引前路的微光。
薪火苏醒,绝地亦可行。
前路依旧艰险莫测,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根的浮萍,盲目的流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