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驿馆,烛泪将尽。包拯指尖划过乌黑空匣冰凉的星轨纹路,汪玉的急报与运河布防图在案头堆叠如山。窗外梆子敲过四更,夜色浓稠如未化开的墨。
“大人!” 展昭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凛冽,推门而入,掌心托着一枚沾着运河泥泞的青铜腰牌碎片,狰狞狼头仅剩半只幽绿的眼,“青龙堂残部在临清闸口弃船,遁入漕帮货栈,踪迹…断了。”
包拯铁面未动,眸底却似有寒潭深漩。磁州的网,终究漏了最关键的一尾毒鱼。他正欲开口,驿馆外骤然响起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蹄铁踏碎磁州死寂的黎明,直抵院门!
“圣旨到——!开封府尹包拯接旨——!”
尖利高亢的宣旨声,如同淬毒的银针,刺破书房凝重的空气。一名风尘仆仆、身着绛紫宫袍的内侍,在两名禁军护卫下昂然而入,手中黄绫诏书在残烛下刺目生辉。
包拯撩袍跪地,公孙策、展昭随之俯首。烛火摇曳,映着内侍紧绷的下颌与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诏曰:汴梁城宰相陈执中府邸,昨夜惊现女奴虐杀血案,凶戾骇人,震动宫闱!着开封府尹包拯,即刻卸磁州事,星夜兼程回京,总领勘劾!不得有误!钦此——!”
“臣…领旨。”包拯的声音沉如古钟,双手接过那卷沉重的黄绫。指尖触及冰凉的绸面,一股混杂着御书房龙涎香与无形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陈执中…当朝宰辅!女奴虐杀…震动宫闱…此案凶险,恐尤胜磁州!
宣旨内侍前脚刚出,一名青衣小吏后脚便如影子般闪入,汗透重衫,将一封火漆密封的密信双手奉于包拯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汴梁八百里加急!赵御史亲笔!”
包拯迅速拆阅。御史中丞赵拚的字迹力透纸背,如刀似戟:
“…陈府女奴云仙,亥时毙于东跨院柴房。背杖痕交错,颈有扼痕,致命伤乃心口金簪深刺入骨!簪尾…刻青龙衔珠纹!更骇者,其左肩胛,有靛蓝刺青——三爪青龙踏火云!与大人密报磁州匪类图腾,别无二致!…执中公讳莫如深,府中如铁桶。陛下震怒,然投鼠忌器…盼公速归,破此迷瘴!”
青龙衔珠簪!三爪青龙踏火云!磁州血案的图腾,竟烙在一具汴梁宰相府的女奴尸身上!
公孙策倒吸一口冷气,玄铁扇“唰”地展开,扇骨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磁州黑矿、火油雷、童子血甲、刘公公、盟约空匣…源头竟在汴梁!陈相…难道便是那‘朝中贵人’?!”
展昭巨阙剑鞘尾端“咚”地顿地,眼中寒芒如冰河乍裂:“好个灯下黑!磁州为爪牙,汴梁操线!大人,此獠不除,社稷危矣!”
包拯缓缓闭目。惊堂木冰冷的棱角硌入掌心。陈执中…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天下,天子近前亦需礼让三分。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女奴云仙肩头那青龙刺青,如同地狱烙铁,将磁州童工的血泪、矿洞的冤魂、染坊的毒烟、窑场的烈焰…与这深宫九阙的巍峨庙堂,死死焊在了一起!
他猛地睁眼,目光如开匣利剑:“汪知府!磁州事,依律收尾!凡涉逆案人犯、物证,封存待勘!展护卫,点齐亲卫,即刻启程!公孙先生,随本府…回京!”
七日后,紫宸殿。
殿内龙涎香浓得化不开。宋仁宗赵祯斜倚在紫檀龙榻上,明黄常服衬得面色有些苍白。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貔貅把件,目光却落在御阶下躬身肃立的包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探究。
“包卿,”仁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九重天阙的威压,“陈相府中之事,骇人听闻。云仙一案,朕…要个水落石出。然,陈相乃国之柱石…” 他顿了顿,指尖的貔貅停住,“赵拚的弹章,堆满了朕的案头。言官汹汹,朕…亦难。”
包拯深躬:“臣,只问国法,不论权位。云仙之死,有物证。” 他双手呈上一个锦盒。内侍接过,开启奉于御前。
盒内红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支赤金凤簪,簪尾却诡异地镶嵌着半截断裂的簪头——那半截簪头,正是赵拚密信中所绘的“青龙衔珠”纹样!断口狰狞,残留暗褐血渍。与盒中另一支完整无缺、纹路却与断簪严丝合缝的赤金簪身,赫然是一体!
“此乃云仙毙命时所戴之簪。”包拯声音沉静,却字字如锤,“致命伤为簪刺心口。然,凶器簪头断裂,此半截‘青龙衔珠’深嵌骨内。另半簪身,却是在丞相书房…多宝格暗屉中寻得。” 他目光抬起,直视御座,“簪身之上,有丞相指痕、印泥残留,与相府书房常用印鉴…吻合。”
仁宗捻动玉貔貅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殿内死寂,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包拯继续道:“另,云仙尸身肩胛青龙刺青,所用靛蓝染料,经公孙策验明,与磁州‘永昌染坊’秘制‘鬼靛’同源!该染坊,已证实为青龙堂传递密令、转运黑金之枢纽!陈相府中一名外院管事,三日前暴毙于汴河码头,其怀中搜出永昌染坊‘鬼靛’提货票据,日期…恰在云仙刺青新刺后三日!”
证据环环相扣,如同冰冷的铁链,无声地缠绕向那位深居相府的老人。权臣的阴影,与江湖的腥风血雨,在这九重宫阙内轰然对撞!
仁宗沉默良久,缓缓松开紧握的貔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抬手,疲惫地挥了挥明黄袖袍:“朕…知道了。包卿,退下吧。此案…朕自有处置。”
包拯深深一揖,退出紫宸殿。殿外阳光刺目,他抬眼望向宫墙外那片巍峨的相府飞檐,铁面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青铜光泽。陈执中相位动摇,已是山雨欲来。然磁州空匣、运河断线、刘公公遁逃…那深藏于“朝中贵人”之后的真正巨影,依旧隐于九阙迷雾之中。磁州的余烬未冷,汴梁的惊雷,才刚刚炸响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