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筒静静躺在开封府衙书房的桌案上,内壁光滑,空空荡荡,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公孙策凑在牛油烛台旁,手持一枚镶嵌水晶的西洋放大镜,镜片几乎贴上了筒口边缘。烛火跳跃,将他专注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大人请看此处。”公孙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发现蛛丝马迹的凝重。他用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簪,轻轻点向筒口内侧一处极其细微的凹槽接缝。放大镜下,那接缝边缘,附着着几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米粒大小的半透明胶状物,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油润光泽。
“此乃暗格机关所在。设计极为精巧,非特定手法或钥匙无法开启。”公孙策小心地用银簪尖端刮取了一点胶状物,置于鼻下轻嗅,眉头蹙得更紧,“这残留……非汴河淤泥水腥,亦非寻常蜡油。其味…略带松香清冽,又混有一丝蜂蜡甜腻,更有一缕难以言喻的、类似深海鱼脂的微腥。绝非市井常见之物!此乃新线索!”
包拯站在桌旁,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得凝重如山。他刚拿起那盛放油脂样本的瓷碟,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响前的鼓点。
“大人!圣旨到!”王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脸色惨白如纸。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了府衙的宁静,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捅破了风雨飘摇中的最后一点平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开封府尹包拯,办案操切,擅闯军器监重地,致库房焚毁,军械损毁无算;追捕不力,致敌酋自毁,边防重图下落不明;更兼搅扰宫闱,有负圣恩!着即停职,闭门思过,听候发落!一应印信案卷,移交刑部侍郎张立佐暂管!钦此!”
“臣……领旨。”包拯的声音平稳无波,缓缓跪下接旨。猩红的官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砖,那抹刺目的红,此刻却象征着权力被骤然剥夺的窘迫与沉重。
宣旨太监面无表情,将圣旨放入包拯手中,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空筒和面色凝重的公孙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拂尘一甩,转身离去。
包拯站起身,手中那卷明黄的绸布重逾千斤。御史台的弹劾,精准狠辣,直击要害。擅动军器监、损毁军械、逼死官员(陈文瑞的自爆被定性为被逼自尽)、丢失图纸、搅扰宫闱……桩桩件件,都足以将他置于死地。更恶毒的是,圣旨中那句“有负圣恩”,隐隐将公孙策之前的嫌疑也重新勾连起来,形成一张无形的污名之网。
“大人!”王朝马汉急得双目赤红。
包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他将圣旨置于案头,目光重新落回那空筒和油脂样本上,眼神锐利如初。“停职而已,天塌不下来。张立佐……”他念着这个暂代府尹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此人素来与‘那位’走得近。”他没明说“那位”是谁,但在场诸人心中都像压了块巨石。真正的“影子”,其能量远超想象!
“先生,”包拯看向公孙策,“这油脂,务必秘密保存,仔细分析来源。此乃‘孤狼’遗物之外,指向‘影子’或图纸去向的,唯一线索!”
“大人放心。”公孙策郑重点头,小心地将那盛着微量油脂的瓷碟,用特制的油纸层层包裹,再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盒中,锁入书案最底层的暗格。
包拯府邸,夜已深沉。白日里喧嚣的御街沉寂下来,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空洞地回荡。府内一片压抑的寂静,灯笼的光芒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廊柱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
书房内,一盏孤灯如豆。包拯并未安歇,他坐在案后,面前摊着未批完的旧卷宗,心思却全在日间的变故和那神秘的油脂上。烛火在他冷硬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深的沟壑。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瓦被踩裂的脆响,从书房屋顶传来!
包拯眼神骤然一凝!多年断案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捕捉到这绝非夜猫或风动!他不动声色,右手已悄然按在腰间软剑的机括上,左手则无声地拂过桌案,将几份无关紧要的卷宗覆盖在那存放油脂样本的暗格位置。
几乎是同时!
“嗖——!”
一道黑影如同巨大的蝙蝠,毫无征兆地从房梁的阴影中倒挂而下!动作之快,带起的风竟吹得案头烛火猛地一暗!来人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手中一柄狭长的软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直刺包拯咽喉!狠辣、精准,无声无息,是真正顶尖刺客的致命一击!
包拯反应快如闪电!在剑尖及喉前的刹那,身体猛地后仰,同时右手在桌底一按机括!
“铮!”
软剑如灵蛇出鞘,带着一道清冷的寒光,自下而上斜撩,精准地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刺!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刺耳欲聋!
刺客一击不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动作丝毫未停!他足尖在书案边缘一点,身体借力凌空翻转,软剑化作一片幽蓝的光幕,带着嗤嗤破空声,笼罩包拯上身各大要害!剑招诡异刁钻,时而如毒蛇吐信,时而如鬼魅缠身,显然走的是阴柔诡谲的路子,与“磐石”的刚猛截然不同!
包拯剑走中宫,大开大阖,剑光如匹练般护住周身。书房空间狭小,桌椅书架都成了阻碍。包拯的软剑不时磕碰在书架上,震落片片灰尘。刺客的身法却异常滑溜,总能利用狭窄的空间死角发起攻击。
“嗤啦!”包拯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险之又险!刺客的剑锋几乎贴着他的皮肤掠过,留下一道冰冷的寒意。
“来人!”包拯沉声低喝,试图惊动府中护卫。但门外一片死寂!显然,护卫要么已被无声解决,要么被调开!
刺客眼中凶光更盛,攻势越发凌厉。他似乎并不急于取包拯性命,那毒蛇般的目光,在激烈的交锋中,竟不断扫视着包拯身后的书案,尤其是那堆叠的卷宗之下!
他的目标不是杀人灭口!是找东西!是那油脂样本!
包拯心中雪亮,更激起滔天怒意!他剑势陡变,不再防守,反而以攻代守,剑光暴涨,如同惊涛骇浪般反卷向刺客!每一剑都蕴含着他压抑的怒火,凌厉无比!
“叮叮当当!”密集的碰撞声如同骤雨打芭蕉!刺客显然没料到包拯在停职重压之下,战意竟如此高昂,剑法如此刚猛!他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反击逼得连连后退,狭长的软剑在硬碰硬中占不到丝毫便宜,幽蓝的剑光被压制得不断收缩。
刺客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焦躁。他猛地一个诡异地后折腰,险险避开包拯一记横扫千军,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抹一扬!
“咻咻咻!”
三点乌光成品字形,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包拯面门和胸口!竟是淬毒的透骨钉!
包拯瞳孔微缩,软剑在身前舞成一团光幕!
“叮!叮!叮!”三声脆响,毒钉被尽数击飞,深深嵌入墙壁和书柜!
就在这暗器出手的瞬间,刺客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滑,足尖在身后的书架上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竟不是扑向包拯,而是扑向了书案!目标直指那堆卷宗!
“休想!”包拯怒吼,软剑脱手掷出!剑如流星,直刺刺客后心!
刺客似乎早有所料,人在空中,竟能强行扭身,软剑反手一格!
“铛!” 火星四溅!掷出的软剑被格开,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刺客身形一滞。
就是这一滞!
包拯已如猛虎般扑倒!灌注全身力量的铁拳,带着撕裂空气的怒啸,狠狠砸向刺客的腰肋!拳未至,劲风已压得刺客呼吸一窒!
刺客仓促间只得横臂格挡!
“砰!”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刺客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墙壁都似乎震动了一下!他喉头一甜,强忍着没喷出血来,眼中终于露出了惊骇之色!包拯的武力,远超情报预估!
“咳咳……”刺客靠在墙上,剧烈喘息,蒙面巾下似乎有血迹渗出。他怨毒地盯了包拯一眼,又极度不甘地扫了一眼那近在咫尺却已无法触及的书案。窗外远处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显然是府内其他地方的人被惊动了。
刺客不再犹豫,猛地扬手掷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黑色弹丸!
“噗!”
弹丸落地炸开,浓密呛人的白烟瞬间充满了整个书房!辛辣刺鼻,令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
“咳咳咳……”包拯以袖掩面,屏住呼吸,软剑护住身前,警惕着烟雾中的袭击。
待白烟被夜风吹散些许,书房内已空空如也。只有被撞开的窗户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地上散落着打斗的痕迹和几点暗红的血迹。那刺客,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包拯快步走到书案前,一把掀开覆盖的卷宗,手指在暗格处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里面,那个存放油脂样本的旧木盒,安然无恙。
包拯刚松一口气,目光扫过木盒旁边,瞳孔却猛地一缩!
旁边那个原本锁着“孤狼”部分遗物(如那枚碎裂的“地火引”残片、几片特殊衣料等)的小型铁匣——锁扣已被利器暴力撬开!匣盖虚掩着!
包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猛地掀开铁匣盖。
匣内,空空如也!
那些可能有价值的遗物碎片,连同他自爆时身上残留的些许特殊物品,全部不翼而飞!只剩下撬痕和匣底一层淡淡的灰尘。
刺客声东击西!强攻包拯是虚,吸引注意,其真正的目标,是这些可能残留线索的“孤狼”遗物!甚至……也包括了那油脂样本?只是未能得手?
包拯缓缓直起身,走到被撞开的窗边。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最后一丝白烟,也吹得烛火明灭不定。他望着外面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手指紧紧攥着窗棂,骨节发白。
灭口?找东西?还是两者兼有?
谁派来的?“影子”?还是那刚刚潜入汴梁的辽国新豺狼?
他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是可能暴露“影子”身份的线索?还是……与那失踪边防图有关的某种信物或钥匙?
书房内一片狼藉,烛光摇曳。包拯孤立的身影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冷硬而孤独。空置的铁匣如同咧开的嘴,无声地嘲笑着。油脂样本虽在,但“孤狼”遗物被盗,意味着一条潜在的追查路径被斩断。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无形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