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于相州厉兵秣马,新军初成之际,北方局势亦波澜迭起。
彼时,左丞相李纲已然在河北勉力站稳脚跟。
为统筹抗金大计,集结两河忠义之士,李纲以朝廷名义,召集各路义军首领齐聚大名府,议事共商。
岳飞亦奉命前往,未尝可知,此行将使其识得诸多日后共抗金贼的忠勇之将。
大名府,大宋之北京,虽非国都,然其雄伟气象犹存。
会议之所,设于府衙大堂,内陈设庄重,两侧壁挂舆图,显示山川地理,金宋疆界。
堂内座席次第排开,主位居中,两侧分列。
一侧是朝廷命官,以李纲为首,北京大名府留守杜充次之;
另一侧,便是来自河北、河东各地的义军首领。
岳飞身着简朴武袍,落座于李纲下首第四的位置。
他目光沉静,扫视堂内。
这些义军首领,形貌各异,或粗犷豪迈,或精明内敛,然眉宇间皆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坚韧与不屈。
他看到了“八字军”首领王彦。
此人面目方正,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屈之气,其脸颊之上,赫然刺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显得触目惊心。
八字军鼎盛时,曾达十余万人,活动于太行山一带,威震金贼。
亦见“红巾军”数位首领,他们头戴红巾,此为标识,此军活跃于河东,曾有袭击金军大营之壮举。
此外,还有五马山寨义军的首领赵邦杰、马扩,他们结寨于河北赞皇县五马山,打着抗金旗号时常偷袭金人辎重,声势不小。
更有来自水泊梁山的渔民武装,其首领张荣,此人面色黝黑,身板结实,眼中精光湛湛,素以水战闻名。
河东、河北一带,李孝忠、邵兴等人在金军后方坚持游击,扰其补给,亦在此列。
李孝忠面有风霜,沉静少语,然眼神中透着一股子难以琢磨的精明。
厅堂之内,气氛沉凝。
待众人落座,李纲轻咳一声:“诸位英雄,诸位壮士,千里迢迢齐聚大名府,足见诸位心系大宋,不忘故土。”
“然当下局势,金人铁蹄已然踏破河山,两河百姓,水深火热,我朝廷素知诸位各自为战,抗击金贼之功劳,然分散之兵力,终难成大器。”
他语气一转,变得沉重:“燕云十六州之失,使我两河门户洞开,金人可长驱直入,若不将散兵游勇聚拢一处,构成坚固防线,金人南侵之势,将永无止境!”
“故而,朝廷决意,收编整合两河义军,统一号令,方能有效抗击金贼,收复故土!”
李纲话音方落,堂内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些义军,多是自发聚义,久居山林,对朝廷空降的官员素来信任不足。
他们习惯了自行割据,对朝廷的号令,更多的是观望与疑虑。
“李相公此言差矣!”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说话者正是八字军首领王彦。
他霍然起身,脸上那八个血字仿佛也随之跳动。
“王彦将军,何出此言?”李纲面色不变,语气仍旧平和。
“相公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
王彦语气激愤:“我等八字军,于太行山中与金贼周旋数载,血战百余场,方才保得一方安宁!我等将士,人人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一心为国,何时懈怠?”
“金贼南侵,朝廷南迁,我等百姓自发抗金,未曾得朝廷一兵一卒之助!那时朝廷此前何在?”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脸上的刺字:“我等以此明志,誓不与金贼同生!如今金贼未退,相公却欲收编我等,约束我等,岂非自缚手脚?!”
王彦的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层浪。
堂内多有附和之声,不少义军首领连连点头,显然感同身受。
他们对朝廷的不满和不信任,在此刻彻底爆发。
“王将军所言极是!”又一人起身,正是河东义军首领李孝忠。
他面色沉静,语气严肃:“李相公,某以为,我等义军自有我等之法,金人骑兵纵横,正面交锋,我等义军战力不及,唯有依托山川地形,散而为寇,聚而为兵,发动百姓,游击袭扰,方能有效消耗金贼有生力量!此乃适应当下抗金之势!”
“若将我等尽数收拢一处,置于平原与金人骑兵硬撼,岂非以卵击石?此等方案,与我等义军之立场相悖!”
李孝忠的观点更为策略性,强调的是游击战术的有效性,并对朝廷的指挥能力表示怀疑。
他的话语,无疑触犯了李纲中央集权、统一指挥的理念,也触及了朝廷对地方势力利益的敏感神经。
此时,一直坐于李纲身侧的北京大名府留守杜充,脸色已然铁青。
他猛地一拍桌案,起身怒喝:“放肆!尔等不过是草寇散兵,敢如此当面顶撞李相公!李相公千里迢迢而来,忧国忧民,尔等莫要不识好歹!”
“如今朝廷降恩,欲收编尔等,乃是尔等天大之造化!若不识抬举,哼!莫怪本官不讲情面!”
杜充言语粗鄙,带着一股官僚的傲慢与武夫的跋扈,更隐含威胁之意。
此言一出,原本沸腾的会场瞬间陷入死寂,随后便是更加剧烈的喧哗。
义军首领们面露怒色,有人甚至已然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们长年在生死边缘挣扎,岂会受这等腌臜气?
李纲见状,眉宇紧蹙,迅速摆手制止了杜充,沉声道:“杜留守,休得无礼!在座诸位皆是抗金义士,为大宋江山,为黎民百姓,方才汇聚于此,纵有异议,亦可徐徐道来,怎可口出不逊!”
他转头看向众义军首领,语气稍缓:“诸位方才所言,某皆已入耳,王将军言及朝廷之失职,李将军言及战法之异同,某皆可理解。”
“然诸位可曾想过,金人铁骑为何能屡次南下?正是因为我朝廷衰弱,燕云十六州之地尽失,两河成为无险可守之平川!金人可以轻易突破,长驱直入!”
“若我等仍各自为战,如散沙一般,金人便可各个击破!此番,朝廷之意,乃是构筑防御体系,将诸位之力量整合,形成一体,如同铁壁,方可抵御金人!否则,金人南侵,绝不会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