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在数次强攻与遭遇战失利后,终于不得不退回到沱河南岸,暂且收兵休整。
这一连几日的拼杀,对他们而言堪称惨烈。
阵前毙命的,足有五千余人!
这些还只是当场战死之数。
那些被火器铅丸击中、浑身骨肉崩裂的重伤者,即便一时未死,也往往熬不过两日,便在无尽痛苦中咽气。
金军中所谓的“郎中”,对这种伤口束手无策,连救治的念头都没有。
而这,还是在东路军统帅完颜宗辅算得上谨慎克制的情况下发生的。
他每次只派小股兵力试探进攻,并未贸然倾其全军。
倘若换成脾气火爆、逞勇好斗的完颜宗翰亲自指挥,一股脑把兵马全压上去,恐怕一万人的基数,都不够填那片杀戮的平原。
要知道,崇祯亲手打造的御营军,光是火器营就有整整三大营,有上万名火铳兵!
这些人在三段击战术配合下,火力连续不间断,方才形成了那种血肉横飞、无可抵挡的防御。
就算是古代的大规模会战,双方也通常不会一次性把兵力全数压上去。
打仗的规矩是,先用数千人做正面试探,看对手的火力、阵法与反应,再视结果而定。
真正较量多寡与胜负的,往往就在这“第一次碰一碰”之后。
而在冷兵器时代,有个铁律:若一支军队的伤亡超过总数的三成,那么士气极易土崩瓦解,继而陷入全面溃败。
如今金军的伤亡比例,对他们这样长期仗打顺的侵略军来说,已经相当惊人。
这几日,金军缩在南岸。
大规模攻城的动作已然收敛下来,更多是利用骑兵在宿州城四周游走兜圈,时不时突入村镇探查,企图给宋城内造成心理压力。
但真正的攻击,却再未大举发动。
而宿州的宋军守将们,也没有闲着。
他们每日在城头高声辱骂,极尽挑衅之能事。
有的直接扯着嗓子冲南岸喊:“完颜狗贼!胆小如鼠!”
有的则故意隔着河放声讥讽:“打了几天,就骨头被打软啦?”
骂词粗鄙,却能远远传入金军耳中,如同一根根细针戳在对方的神经上。
宗翰这人,哪经得住此等冷嘲热讽。
一天傍晚,他终于压不下心里的火,不知从哪儿七拼八凑弄来几架破旧的攻城器械,云梯、冲车之类。
完颜宗翰亲令两千精锐突击,直攻宿州城西门。
结果,西门守军稳扎稳打,神臂弓、弓弩、火铳齐发,加上滚木、礌石、火球齐下。
短短一炷香时间,金军攻势土崩瓦解,尸横城下,兵败如潮水倒退。
这一役之后,完颜宗翰脸色铁青,硬是压住怒火不再轻启攻势,老实了许多。
转瞬,三日期限已到。
按照城楼上的约定,今日该是宋军释放所俘金兵俘虏的日子。
至于如何释放,崇祯早在心里做了盘算。
表面是履约善待,实则要借此再一次拖延时间。
“不过,派谁去谈判?”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金军这边的首脑是完颜宗翰,喜怒无常,脾气暴烈,城楼上三日的对骂早把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真正敢去他的大营谈判的人,若一个步骤走错,很可能有去无回。
况且,出使金营,不只是为了走个过场,这次的首要任务,是要拖住话题、拖住节奏、拖住时间,为四面合围的宋军赢得更多机会。
金人也不傻,他们若察觉到这一点,绝不会轻易放使者全身而返。
此番随驾的文臣、武将皆是朝中重臣,是治国理军的骨干,崇祯自不会拿这些人去冒这种未知的险。
他当即传下旨意:“从文武官员中择人,要求能言善辩、胆识过人,又机灵圆滑,既要稳住金军将领的疑心,又要能在关键时刻周旋拖延。”
枢密使领命,立刻开始从宿州守军、近卫、随行幕僚中遴选合适人选。
城中人心为之一紧,谁都明白,这趟出使金营,看似是“讲和放俘”,实则是一次踩在刀锋上的试探,搞好不好会被金人给活剐了!
谁都怕死,不愿接这个差事。
有不怕的想接,但苦于不擅口舌。
......
大宋还是有人才的。
不到半日,就有人站了出来,自告奋勇。
“陛下,臣王伦愿往!”
来人姓王名伦,乃是正七品朝奉郎,年逾四十,身着素净青袍,腰悬鱼袋,面色削瘦却精神奕奕。
崇祯眉头一挑:“王伦?”
这个名字,他在《宋史》中有些印象,此人乃是大宋着名的外交官。
王伦,字某,系北宋宰相王旦之弟王勉的玄孙,世家之后,本该锦衣玉食,可家道早衰,家贫如洗。
年轻时,王伦性情豪侠,却少拘礼法,常与市井恶少为伍,几次闹出事来,屡犯王法却每每得免。
世人笑他放浪,朋友却夸他胆大有谋、口齿如刀。
更妙的是,王伦为人酷爱毛遂自荐,历史上南宋几次出使金国,都是他主动出来请命的。
《金史》对王伦的评价则带着明显的敌意:“侠邪无赖,年四十余,尚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
崇祯心中暗笑:金人如此评价,无非是吃过他的大亏。
史有明载,王伦曾四次出使金国,做成了几件大事:
一次,他在金国行走时,暗中联络被掳的徽钦二帝,向他们传递南宋建立的消息,劝慰他们安心静处、勿再生乱,这帮助南宋稳住了民心与正统之名。
又一次,王伦在金国施展离间计,巧妙离间了金国与伪齐政权的关系,逼得金廷废掉了伪齐傀儡政权,南宋得以收回部分失地。
第三次,王伦在谈判中舌战群儒,迫使金人归还宋徽宗灵柩、韦太后以及河南、陕西之地,是南宋外交史上一大胜绩。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一系列斡旋,王伦都曾在极险的环境里完成。
甚至有一次他被金人扣留多年,期间金廷许以高官厚禄、美女金帛,王伦却始终不为所动,硬是靠着一股子骨头里的硬气撑了下来。
这样的履历,让崇祯心中已然有数。
这个王伦,并非浪得虚名,若真要去与完颜宗翰斗智,或许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王卿可知此行凶险?”崇祯凝视着他,试探道。
王伦微微一笑,神情闲适:“一条性命而已,何敢言险?”
“此番前去,成,则陛下谋略更进一步;败,不过是臣一人死耳,王某这一辈子,走的就是险棋!玩的就是心跳!”
此人竟这般豪迈!轻描淡写的谈论生死!
崇祯心中大赞,面上却只是平静点头:“好,你此行,首务在拖,言辞可周旋,可虚实并用,但切记,保命为上,能拖则拖,能稳则稳。”
官家竟这般在乎我的生死?
王伦心中一暖,随即应声领命,面色依旧没有半点沉重之色,反而似乎有些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