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过后,许久没吃过纯白面面条的众人撑得东倒西歪,直哼哼。颜氏笑骂道:
“出息,饭再好吃,命总归是自己的。”
八仙桌上摞着的海碗个个锃光瓦亮。杨大川瘫在条凳上直打嗝,腰带松了又松:
“娘诶,这面条怕不是掺了神仙土?怎的越吃越香!”
“出息!”
颜氏抄起笤帚疙瘩作势要打,
“再敢松裤腰带,仔细冻着肚脐眼!”
歇息了片刻,杨大江拿出了明日需要供货的契书,竟有厚厚一叠。数来数去,今夜怕是得连夜赶工才能供得上。一家人都开心得不得了,干劲十足,舒玉和杨老爹却表情很严肃。舒玉轻轻敲了敲炕桌,严肃地让杨大江把所有的契约都捋一遍,看看每日需要交货的有多少。不捋不知道,一捋吓一跳。这几日接的单子太多,几乎全部是要连夜赶工的,甚至正月二十八给罗府交货那日,怕是连夜都做不完。
元娘捧着账本突然倒抽冷气,惊得怀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契书在炕桌上堆成小山,最顶上那张罗府的鎏金寿字馍契约活像块烫手山芋。
“二十八那日要出多少货来着?”
杨大江掰着手指头数,
“六百六十六个寿桃包,六百六十六个素包,大寿字馍一个,小寿字馍六十六个,再加上张家订的五百个......”
“两千八百三十八!”
舒玉脆生生报数,小脸绷得比县衙惊堂木还严肃,
“这还不算每日集上的五百个包子。”
暗卫甲手里的茶碗“当啷”落在桌上:
“这他娘是要蒸到地老天荒啊!”
刘秀芝白了脸,焦急道:
“那可咋办,罗府的定金就十两呢,要是黄了,赔钱事小,咱家的招牌不就砸了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问题,咱们这几天已经是全家都上阵了,包括还有两个小叔叔做帮手,再接单子就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阿爹,我觉得这几天可能得暂停接单了,起码得忙过这一段之后才能再接新单子了。况且,这几日的单子怕也得雇两个人和我们一起做了。”
舒玉小脸崩的紧紧的。
“雇人!必须雇人!”
杨老爹烟杆敲得炕沿火星四溅,
“明早就去村里寻两个帮工......”
“不行!”
颜氏和刘秀芝异口同声,婆媳俩叉腰站在灯影里,活像两尊门神。
“不就是熬几宿嘛!”
颜氏拍着胸脯,
“我年轻那会儿三天三夜绣嫁妆......”
杨老爹烟锅敲出火星子:
“要我说,还是雇两个短工......”
“不行!”
颜氏和刘秀芝异口同声。老太太拍得炕桌砰砰响:
“咱自家的生意,咋能随便雇外人,方子被偷了可咋整。”
刘秀芝也在一旁附和,
“就是,雇人既要防着他们偷方子,还要花钱,实在不划算。我多辛苦一点就行,大不了少睡点觉。”
舒玉踮脚去够契书堆顶上的算盘:
“阿奶,若是累出病来,抓药钱可比工钱贵多......”
“小丫头片子懂个屁!”
颜氏突然抄起面盆往案板上一摔,
“当年你阿爷病得只剩半口气,我挺着大肚子还能日纺三斤棉!”
钱师父蹲在灶口幽幽冒出一句:
“那只能现在修行分身术了?”
“分你个大头鬼!”
杨老爹飞过去半拉蒜头,
“赶紧把柴火劈了是正经!”
三更天的梆子刚响过,杨家后院已然灯火通明。颜氏将发髻挽成个利落的圆髻,抄起擀面杖在面案上敲出战鼓般的节奏,全家人重新分配了任务,暗卫甲乙力气大和杨家兄弟一起剁肉剁菜。颜氏负责放调料,杨老爹负责将馅料和匀,刘秀芝和颜氏负责擀皮儿、包包子,钱老爹被一番清洗之后交付了烧火的重任。舒玉负责监督流程和协调,元娘就负责照顾好舒婷和自己。
暗卫甲乙被安排在灶棚一角剁白菜,玄甲精锐的佩刀换成了菜刀,砍得案板“咚咚”作响。暗卫甲看着飞溅的菜沫子直咧嘴:
“老子砍蛮族脑袋时都没这么费劲!”
刘秀芝和颜氏包包子的手法,十指翻飞间面皮如白蝶振翅,肉馅似雨打芭蕉。
舒玉搬着小板凳满场巡视,活像只精力过剩的狸花猫。忽见钱师父鬼鬼祟祟往灶膛塞柴火,一个箭步冲上去:
“停!松枝要交叉着架,留出风口!”
“小姑奶奶饶命!”
老头被烟呛得直咳嗽,
“你当这是搭营帐呢?”
四更天时,蒸笼摞得比房檐还高。白茫茫的雾气里,杨大江突然举着账本惊呼:
“明儿李记布庄要的二百个翡翠包还没和菠菜汁!”
\"我来!\"舒玉蹿上灶台就要抱陶罐,被颜氏拎着后领拽下来:
“小祖宗消停会儿!当心烫成红皮耗子!”
杨家后院都灯火亮了一夜,蒸腾而起的烟雾不知酸倒了多少人家的牙
五更鸡鸣时分,杨家院里的场景堪称人间奇观。暗卫甲顶着满脑袋白菜帮子打瞌睡,手里菜刀还在机械地剁;钱师父的瘸腿架上烤着三个红薯,烤红薯混着包子香竟别有一番风味;杨大川整个人栽在面缸旁鼾声如雷,屁股上还粘着白面。
“成了!”
颜氏掀开最后一笼素包,热雾腾起时朝霞恰好染红窗纸。老太太倚着门框捶着腰,嘴里还念叨:
“到底是老了,当年生大江前夜还在纳鞋底......”
晨光漫过院墙时,杨家父子套骡车的动静惊飞满树寒鸦。刘秀芝往车上码蒸笼的手稳如铁钳,完全看不出彻夜未眠的疲态。倒是暗卫乙盯着她直嘀咕:
“这婆娘怕不是山魈变的?”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县集的青石板路,“杨记包子”的布幡迎风招展。舒玉站在骡车上脆生生吆喝,余光瞥见斜对面新支起的“颜记馒头”摊——颜家嫂嫂正阴着脸往这边瞅。
“阿奶快看!”
小丫头扯颜氏衣角,
“那边有个东施效颦的!”
颜氏扫了眼冷笑道:
“且让她学!面发得跟死面疙瘩似的,白糟践粮食!”
说着故意把笼盖掀得震天响,翡翠包腾起的雾气活像条碧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