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碾过青石板路时,刘秀芝正攥着肉铺案板上的油渍较劲。颜氏捏着根猪肋骨在案板上敲得梆梆响:
“张屠户,咱家要一扇肋排、二十斤五花,你这肥膘刮得比县太爷的胡子还干净!”
张屠户抹了把络腮胡上的血沫子,铜铃眼瞪得溜圆:
“杨嫂子,你属狗的不成?刚宰的猪就闻着味来了!”
说着抄起砍刀“咚”地剁下半扇排骨,
“排骨二十文一斤,五花肉四十文,童叟无欺!”
“排骨十五文,五花肉三十五文!”
颜氏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要二十斤五花肉呢。”
“哎呦我的老姐姐!”
屠户的砍刀差点劈到脚面,
“您当这是菜帮子呢?这可是上好的——”
“排骨最多算十八文!”
刘秀芝突然打断,
“不过得搭副猪下水。”
说着纤指往墙角那盆血糊糊的肠肚一点。
“嫂子哎!”
张屠户苦着脸把剔骨刀往案板一插,
“您摸摸这肉多新鲜!今早现宰的——”
“少来这套!”
刘秀芝突然从围裙里摸出杆小秤,秤砣“当啷”砸在案板上,
“上回称的二十斤肉,回家一称足足少了二两!”
肉铺里外看热闹的顿时哄笑。张屠户臊得满脸通红,抄起半扇猪肉往秤上一撂:
“您亲自称!要是再少一钱,我老张把整头猪白送!”
颜氏眯着眼看秤星,忽然伸手往案板下一掏:
“哟,这麻绳栓得真结实——”
说着拽出条沾着猪毛的麻绳,绳头还坠着块沉甸甸的吸铁石。
围观人群“嗡”地炸了锅。刘秀芝柳眉倒竖,抄起砍骨刀就要劈秤杆:
“好你个张黑心!”
“使不得!”
张屠户扑上去抱住案板,
“姑奶奶饶命!这猪下水白送!全白送!”
婆媳俩对视一眼,颜氏慢悠悠把吸铁石揣进怀里:
“早这么痛快多好。”
颜氏抄起铁钩子翻看猪蹄,
“您看这蹄子瘦的,不见一点肉,搭我两个吧。——我家儿媳妇儿坐月子正需要呢!”
说着指挥伙计把两筐猪下水搬上骡车,蹄筋还在筐沿晃悠。
“得得得!”
屠户捂着心口作痛心状,
“再让您说两句,我这铺子都要赔进去!”
此刻杨家院里,钱师父的烧鸡刚啃到鸡屁股。黑衣人的剑锋擦着他耳朵钉进枣树,震落一地枯叶。钱师父的酒葫芦“当啷”滚落在地,浑浊的黄酒渗进泥土。黑衣人剑锋抵着他咽喉冷笑:
“装得倒像!杨翰林的儿孙,化成灰我也认得!”
钱师父油手在衣襟上抹了抹,突然抄起酒葫芦泼向对方眼睛:
“老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钱守业是也!”
趁着黑衣人躲闪的空当,拖着瘸腿,一个翻身躲到磨盘后。
“壮士手下留人!”
杨老爹提着的菜篮子“哗啦”摔在地上,水灵灵的萝卜滚到黑衣人脚边,
“这就是个老糊涂,您......”
黑衣人充耳不闻,剑锋擦着钱师父的脖颈划过,带起一串血珠。钱师父往后一倒,不知生死。寒光乍起,黑衣人的的剑直奔杨老爹的心口,杨老爹一个翻滚躲过。黑衣人却不打算放过他,再次欺身上前,千钧一发之际,墙头突然射来支羽箭,“叮”地击飞了剑刃。
“本将在此,岂容尔等宵小撒野?”
玄甲将军策马破门而入,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黑衣人见势不妙刚要翻墙,被将军甩出的马鞭缠住脚踝,“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杨老爹忙不迭作揖:
“多谢军爷......”
“本将姓张,是陈将军的副将。”
将军翻身下马,战靴踩在黑衣人背上,
“老丈眼神不大好使啊?”
院子里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钱师父捂着脖子讪笑:
“军爷威仪,草民眼拙......”
张副将大马金刀往主位一坐,铠甲压得破旧的太师椅“吱呀”惨叫。他随手扯下黑衣人面巾,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
“这贼人可认得?”
杨老爹凑近细看,半晌才出声:
“咱家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哪能认识这种穷凶极恶之人……”
黑衣人张嘴就要反驳,被张副将一脚踩住嘴。将军眯眼打量杨老爹:
“普通庄户人家,能惹上这等人物?”
“许是误会吧!”
杨老爹躬着身子哑声道。
“误会?”
张副将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黑衣人,
“此人身怀鞑子刺青,分明是探子!”
说着突然话锋一转,
“倒是老丈身手了得,寻常农户可躲不过那一剑。”
“军爷说笑了。”
杨老爹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
“老汉年轻时打过几年猎,眼神比常人好些罢了。”
门外忽然传来骡车“吱呀”声,杨大江沙哑的嗓子喊道:
“阿爹!我们回来了!”话音戛然而止——杨家大门上赫然留着道剑痕。
“这位军爷是?”
颜氏抱着装钱的陶罐愣在院中。刘秀芝却已瞅见黑衣人,抄起扁担就要冲:
“哪个杀千刀的敢来我家撒野!”
“且慢!”
张副将连忙起身,
“在下守备军副将张铁牛,特来......”
“张大哥来了!”
着急喝水杨大川听到张副将来了突然从灶房窜出来,嘴角还沾着水渍,
“您怎么找家里来了?是不是将军还要订包子?”
说着突然瞥见太师椅旁站着的人,吓得倒退三步:
“陈将军?怎么是你?”
被拆穿的陈淮安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答对。
满院人惊得掉了下巴。杨大川盯着陈淮安粘满泥巴的战靴,突然福至心灵:
“陈将军?您这身打扮是......”
“本将微服体察民情。恰好走到你家。”
陈淮安折扇“唰”地展开,遮住抽搐的嘴角,
“倒是杨掌柜怎么今日不做买卖了?”
杨大川看着陈淮安的折扇都觉得冷,正要解释已经包子卖完了,黑衣人突然暴起!寒光直取陈淮安咽喉——却见将军漫不经心抬扇一挡,“叮”地弹开暗器,反手掷出的玉佩正中刺客眉心。
“啧,上好的和田玉可惜了。”
陈淮安掸了掸衣袖,
“陈峰,人交给你了,带出去仔细审审。”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钱师父忽然对着满地萝卜叹气:
“这水萝卜炖排骨最是败火,可惜沾了血......”
“老丈好胆识。”
陈淮安忽然逼近,
“寻常百姓见血光之灾,可没心思惦记吃食。”
“将军说笑了。”
杨大江突然插话,
“庄户人家见惯杀猪宰羊,这点阵仗算什么?”
陈淮安目光扫过瑟缩的钱师父,忽然笑道:
“上次送来的包子冷了失了味道,本将倒想尝尝新出锅的味道如何。”
灶房里顿时鸡飞狗跳。颜氏抡着擀面杖把面案捶得震天响,刘秀芝剁馅的架势活像要给砧板分尸。舒玉扒着门框偷看,被陈淮安逮个正着:
“小丫头,过来吃糖!”
“我不爱吃糖,将军自己吃吧……”
“本将不吃甜。”
陈淮安起身凑近杨大江,
“杨家若是愿意......”
“将军!”
陈峰突然闯进来,
“刺客招了,说是......”
眼神飘向装鹌鹑的钱师父。
陈淮安折扇一收:
“回营!”
临出门前忽然回眸,
“杨老爷子,今日不巧,咱们来日方长。”
待马蹄声远去,钱师父突然“哇”地吐了。舒玉捏着鼻子尖叫:
“钱爷爷把阿爹的新鞋吐脏了!”
钱师父吐完一抹嘴摸着脖子上的血痕嘀咕:
“比三十五年前的锦衣卫还是差些火候......”
“你说什么?”
杨老爹没听清钱师父的吐槽。
“我说该吃晚饭了!”
钱师父瘸着腿往灶房溜,
“那个我今日得吃点肉补补啊……”
院外突然传来杨大川的惨叫:
“阿爹!腌菜缸怎么裂了?!\"
夜幕降临,杨家小院里重归宁静。杨老爹躺在炕上久久无法入眠。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杨家的平静日子恐怕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