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川的骡蹄踏碎县衙晨雾时,惊堂木的脆响正震得屋梁簌簌落灰。李县令攥着状纸的手青筋暴起,官袍下摆沾着昨夜泼洒的茶渍:
“光天化日纵火烧山,夜半抢劫良善人家!本官治下岂容此等魑魅魍魉!”
惊堂木\"啪\"地拍在案头,震得衙役们齐刷刷挺直腰板。县令的八字须翘得像要飞起来,他盯着状纸上“野人沟”三个字,后脊冷汗直冒——野人沟林子遮天蔽日,与多处良田互接。这要是山火烧毁了田地,明年调任的折子怕是要改成告老还乡的文书!
王县丞立在堂下,翡翠扳指碾得乌木椅扶手“吱呀”作响——昨日杨家送来的酱肉包还在胃里发烫,今日就有人敢动他的救命恩人,这分明是往他脸上甩耳刮子!
“大人。”
王县丞突然起身,补服上的鹭鸶补子随动作泛起青芒,
“下官愿亲往野人沟督办此案。”
与此同时,杨大江正在醉仙楼后院赔罪。油纸包里的芝麻糖被掌柜娘子推了三次,终是抵不过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
“杨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谁家还没个灾啊难的?”
她忽然压低嗓门,
“倒是县衙那边......”
“有王大人做主呢。”
“杨兄弟,你家小娘子没吓着吧?”
“劳您挂心,都好。”
杨大江想起舒玉后颈的伤口,喉结滚了滚。刘娘子突然往他手里塞了包金疮药:
“我家男人的兄弟在军中当差,这药好使......”
杨大江憨笑着抹去额角汗珠,余光瞥见正帮着往告示板上贴歇业启事的糖人张。那纸上\"野人沟\"三字墨迹未干,倒像是用焦炭写的。
雨幕里忽然传来马蹄声。王县丞的枣红马溅起半人高的泥浆,马鞭指处,十二名衙役如狼似虎扑向贼人:
“全部带走!”
“叔父......”
王县丞滚鞍下马,官靴踩在血水里,
“是晚辈来晚了......”
“大人言重了。”
杨老爹躬身作揖,袖口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
“只是这纵火抢劫的案子......”
“按律当斩!”
王县丞突然拔高声调,惊得被捆在檐下的铁柱尿了裤子。
雨势渐消时,王县丞已落座杨家正房。余下八名衙役雁翅排开,水火棍杵地的闷响惊飞檐下春燕。颜氏领着女眷福身见礼,鬓间银簪晃出三分寒光:
“劳烦大人亲临,折煞民妇了。”
“婶子哪里话!”
“婶子受惊了,本官定要给杨家讨个公道!”
王县丞虚扶一把,目光扫过院中捆成粽子等待押解的贼人以及在门外看热闹的村民,
“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本官的恩人!”
舒玉趴在东厢窗根下看热闹,撅着屁股从窗纸破洞往外瞧:
“啧啧啧……舒婷你看不着可惜了,王大人官威比戏台上的包青天还足!”
此时城南王家绣楼里,王霜在闺房里转了十七八个圈,绣花绷子被她揉成了麻花。
“娘!我要去杨家!”
她跺着脚,新做的石榴红绣鞋踩皱了波斯地毯。王夫人捏着佛珠直摇头:“胡闹!人家遭了难,你去添什么乱?”
“我不是添乱!”
王霜急得直掉眼泪,
“舒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突然想起与舒玉相认那日的欣喜,让她无比的害怕。
“祖宗!杨家如今乱成一锅粥,你去了是添乱还是添堵?”
“舒玉还伤着......”
“伤着更要静养!”
王夫人戳着女儿脑门,
“你当都跟你似的,摔个跤都要满院子嚎三圈?”
王夫人叹了口气,示意丫鬟递上茶盏:
“要去也行,等两日。让人家家里缓缓……”
她摸着女儿发间的金步摇,
“先派人去探探口风。”
三日后,王家的马车还是停在了杨家院外。王霜拎着裙裾往下蹦,金丝绣鞋差点卡在车辕缝里:
“霜儿!”
小丫头拎着裙裆蹿出院门,羊角辫上系的红头绳在风里跳成两团火苗。王霜踩着脚凳刚落地,就被扑了个满怀:
“慢些!仔细摔了!”
“舒玉!你的伤......”
杨家正堂里,王县丞的茶盏举到唇边又放下——透过雕花窗棂,他瞧见自家闺女正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给杨老爹行礼,莲步轻移的模样活脱脱换了个人。
“小姐这礼数......”
颜氏捧着茶盘直犯嘀咕,
“不愧是官宦人家呀,看着就让人舒服呢~”
“装的!绝对是装的!”
舒玉扒着门框憋笑,冷不防被王霜在腰间拧了一把。两个小丫头滚在炕上闹作一团,忽然听见“哇”的哭声——凤儿抱着舒婷进来屏风,奶团子正攥着半块饴糖抹眼泪。
“小姐,小小姐闹着要找你呢!”
王霜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像!真是太像了!
“这、这是......”
王霜的罗帕飘落在地。
舒玉突然捂住嘴——要命!忘了这茬!
“舒玉!”
王霜猛地扭头,杏眼里燃起两簇火苗,
“这是......这是不是......”
“嗯……是……你听我狡辩……不不不……听我解释啊……”
小丫头讪笑着往炕角缩:
“那个......前些日子太忙......”
话没说完就被扑过来的王霜按在棉被堆里:
“杨舒玉!这么大的事你敢瞒我!”
“疼疼疼!”
舒玉在炕上爬着转圈,
“我也是刚知道!”
“刚知道个鬼!”
王霜抄起鸡毛掸子,
“说!到底多久了?是不是第一次见我那会儿就......”
“没有!”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还狡辩!”
舒婷在凤儿怀里吐着泡泡,黑葡萄似的眼珠瞪得溜圆。(要命!这疯丫头怎么也穿过来了!不对啊!听这意思她俩早联系上了,就蒙我一个啊!)奶团子突然“哇”地哭出声,肉手拼命指向门外——快把这女魔头带走啊!
正给衙役送绿豆汤的元娘闻声赶来,就见两个小娘子滚得钗环散乱。王霜的织金马面裙缠在舒玉腰上,后者发间还别着朵蔫巴巴的绢花。
“这是......”
“伯母!”
王霜瞬间弹起,抚平裙摆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我与玉妹妹闹着玩呢。”
转身时却狠狠剜了舒玉一眼——等会儿再收拾你!
暮色染红窗纸时,三个姑娘终于窝在东厢耳房。王霜举着拨浪鼓在舒婷眼前晃,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乖乖,叫姐姐~”
“咿呀!”(滚!)
舒玉咬着麦芽糖含糊道:
“她如今舌头都捋不直,你省省吧。”
“啪!”
王霜突然把鼓槌拍在炕桌上,震得茶盏跳了三跳:
“说!什么时候相认的?怎么相认的?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舒玉缩了缩脖子,竹筒倒豆子般说了空间奇遇。说到自己把杨树当构树时,王霜笑得直捶炕沿:
“哈哈哈哈杨舒玉你也有今天!当年是谁笑话我分不清圆白菜和球生菜?”
“你还说!”
舒玉扑过去挠她痒痒,
“谁家好人吃火锅涮圆白菜啊......”
“闭嘴!”
王霜慌忙捂住她的嘴,瞥见舒婷正津津有味吐着泡泡,突然福至心灵:
“所以你们早就暗通款曲,独留我蒙在鼓里?”
“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舒玉挣开束缚,指着妹妹告状,
“是这小没良心的瞒着我的!还在空间里拿门夹我手指头!”
舒婷突然“咯咯”笑出声,藕节似的小腿在空中乱蹬。(活该!让你不早点找我!)
王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把两人搂进怀里。织金缎面沾了舒玉的药粉,蹭上舒婷的口水泡,她却浑不在意:
“真好......”
窗外忽然传来颜氏的吆喝:
“开饭喽!”
两个姑娘手忙脚乱整理衣裳。王霜给舒婷系襁褓时突然低声问:“你说......咱们还能回去吗?”
舒玉正往发间插珠花的手顿了顿,铜镜里映出她骤然严肃的小脸:
“回是要回的,至少得弄明白是怎么来的!但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明白了。”
她突然转身,眼底跳动着烛火般的光,
“你信不信,我能做个地主婆?”
“我信你能把茱萸粉卖成奢侈品。”
王霜翻了个白眼,指尖戳着她额头,
“先让舒婷把今天的羊奶喝完再说吧!”
正房传来杯盏相碰的脆响。王县丞举着酒盏对杨老爹笑道:
“叔父,贼人已一网打尽,今后看谁还敢打野人沟的主意!”
杨老爹的烟锅在夜色里明灭:
“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东厢突然爆出阵银铃般的笑声。王霜举着拨浪鼓追舒玉,绣鞋跑丢了一只都不顾;舒婷在凤儿怀里兴奋得直拍手,奶嗝混着羊膻味飘满屋;舒玉蹿上跳下,裙裾勾破个口子,露出里头颜氏新缝的棉裤。糯米好像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追着几人转圈。
王县丞捻须的手顿了顿,忽然对杨老爹低语:
“两个孩子倒是投缘。”
“岂止投缘。”
杨老爹望着树梢晃动的红头绳,
“瞧这热乎劲,怕是前世的缘分呢。”
更深露重时,王霜的翠帷马车吱呀呀驶离野人沟。舒玉扒着院门挥手,忽然被舒婷的哭声唤回神——奶团子攥着她袖角不放,葡萄眼里汪着两泡泪。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在背后说我坏话!)
舒玉戳着妹妹肉脸蛋轻笑:
“小哭包,明日给你蒸蛋羹。”
月光漏过窗棂,三个时空的灵魂在锦被堆里挤作一团。舒婷吐着泡泡想,或许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