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顽固的沉默,显然彻底激怒了本就情绪极不稳定的他。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层迷茫的水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涌而上的、被酒精放大了数倍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遗弃般的受伤。
他撑在我身侧台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虬结。他俯视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好……好得很……”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沈清弦,你现在……连句话都不屑于跟我说了,是吗?”
他的指控毫无道理,却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不是不屑,是不能。是不敢。是残存的自尊和理智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但我不能解释。任何解释,在这种状态下,都只会引来更激烈的风暴。
我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平息这场即将失控的闹剧。否则,我不知道醉酒的他会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情。
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灶台。旁边的小锅里,正温着我一如既往为他备下的醒酒汤。这是三个月来养成的习惯,无论他回不回来,无论他是否需要,我都会准备着。起初或许是出于合约要求的“细心”,后来……后来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一种机械的、近乎本能的重复。
此刻,这碗汤,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心脏的狂跳。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偏过头,避开了他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灼热视线。我的动作很轻,带着明显的回避意味,但姿态却刻意放得更加恭顺。
“先生,”我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而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他的怒气吓到的细微颤抖。这个称呼,像一盆冰水,清晰地划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您喝多了。”
我顿了顿,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目光的凝滞,趁着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恭敬弄得有些错愕的瞬间,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属于保姆的语调说道:“我煮了醒酒汤,您喝一点,会舒服些。”
说着,我微微侧身,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图,试图从他与台面形成的狭小包围圈中,挤开一丝缝隙。我的手臂擦过他紧绷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衬衫下传来的滚烫体温和肌肉的坚硬。
他没有阻止我,只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要在我的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我顺利地从他身侧挪开,伸手端起了灶台上那只温热的白瓷碗。汤是清淡的葛根蜂蜜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与空气中浓烈的酒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双手捧着汤碗,转过身,恭敬地递到他面前。碗壁的温度透过瓷胎传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我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汤面微微荡漾的涟漪上,不敢与他对视。
“先生,请用。”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一刻,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陆砚深没有动。他没有接过汤碗,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厨房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复杂难辨。
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掺杂了更多的东西——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的刺痛感,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怒火。
我恭敬的姿态,我疏远的称呼,我递上的这碗代表着“照顾”而非“亲密”的汤,像一把无形的、却锋利无比的软刀,精准地刺穿了他醉酒后脆弱的外壳,触及到了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痛点。
我的顺从,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最残忍的反抗。
他看着我捧着汤碗的双手,看着我省略了所有情感、只剩下职业化礼貌的脸,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