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那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像一道精准的指令,将全场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包括我自己的,都引向了那个一直隐在宴会厅边缘阴影里的男人——陆砚深。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看似闲适的姿势,斜倚着光洁的罗马柱,仿佛只是宴会中一个抽离的旁观者。璀璨的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泻下来,却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一半面容沉浸在光影里,棱角分明如雕刻,另一半则隐在暗处,深邃难测。
他手中那杯琥珀色的酒液,自始至终没有减少分毫,只是被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杯壁上的冷凝水珠蜿蜒滑落,像某种无声计时的沙漏。
王太太的哭诉,像一阵嘈杂的风,刮过他的耳畔。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对宾客遭遇“意外”的关切,没有对服务生“失职”的恼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卷入麻烦的不耐。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那种平静,比他勃然大怒更令人心悸,因为它意味着绝对的掌控和……一种深不可测的耐心。
他就那样站着,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隔着王太太制造出的这片尴尬而紧绷的“事故现场”,静静地看着。
看着王太太那张因为激动和表演而扭曲的脸。
看着周围宾客脸上各种复杂的、看戏般的神情。
也看着我。
他的目光,像两束没有任何温度的探照灯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审视和玩味的扫视,而是一种更专注的、更具穿透力的凝视。仿佛要透过我身上这身廉价的侍者制服,透过我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一直看到我内心深处那片正在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他在看什么?
看我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精心策划的羞辱陷阱里,挣扎,失态,最终崩溃?
看我这个曾经与他并肩、如今却被他亲手打入尘埃的前任,如何被更不堪的现实碾碎最后一点骄傲?
看我是否会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是否会在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向他——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和乞求?
我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窒息感。一股混合着巨大屈辱、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啊,他怎么会帮我?
这场晚宴,这本就是他要我看的“戏”,要我亲身经历的“刑”。他或许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发生,甚至……乐见其成。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充当裁判,而是为了验收“成果”。验收他这三个月来的“驯服”成果,验收他亲手将我推入的绝境,会如何摧毁我。
王太太见陆砚深没有立刻回应,更加慌了神,声音愈发凄切:“陆总!您倒是说句话啊!这……这总不能让我白白受这个委屈吧?我这裙子……这可是为了您的晚宴才……”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音,试图用“委屈”和裙子的价值来施加压力。
周围的人群也屏息凝神,等待着陆砚深的反应。这位主人的态度,将直接决定这场闹剧的走向。是息事宁人,安抚宾客?还是秉公处理,追究责任?
然而,陆砚深依旧沉默着。
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调整了一个角度,让灯光更清晰地照亮他此刻的眼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对王太太的同情,也没有对我的斥责。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残忍的……观察。
他像是在欣赏一幅动态的画卷,画卷的主题就是我的窘迫和难堪。而他,是唯一的、冷静的观众。
这种彻底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眼旁观,比任何形式的斥责或惩罚,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悲哀。
在他眼里,我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和情感的人,而只是一个……可以用来验证他某种执念的物件,一个需要被彻底征服的符号。
这一刻,内心那股因为屈辱而翻涌的怒火,反而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
求助?绝不。
屈服?妄想。
他既然想看我被击垮,想看我向他示弱。
那我偏要让他看到,即使没有他,即使面对再不堪的境地,沈清弦也绝不会轻易倒下。
王太太的哭诉,周围人的目光,陆砚深的冷漠……所有这些外在的压力,像巨大的磨盘,碾压着我的神经。但在这极致的压力之下,某种东西正在被淬炼,变得愈发坚韧。
我不再去看陆砚深。将他的存在,他冰冷的注视,从我的感知世界里强行剥离出去。
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回眼前这场由王太太自导自演的闹剧上。聚焦回她裙摆上那摊刺目的酒渍,和她那张写满了“你得负责”的脸上。
我知道,指望陆砚深主持公道是天方夜谭。能解决眼前困境的,只有我自己。
而被动防御,等待裁决,只会让我更加被动。
是时候,不再仅仅防御了。
是时候,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个冷眼旁观的男人看清楚——
困兽犹斗。何况,我沈清弦,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为长时间紧绷而有些僵硬的脊背。手中托盘的冰冷触感,此刻却奇异地给了我一丝支撑的力量。
在陆砚深沉默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注视下,在王太太喋喋不休的哭诉和周围复杂的视线包围中,我做出了决定。
我转向王太太,不再回避她的目光,而是直接迎上她那充满算计和恶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