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做了常规清洁……桌上的文件,我没有翻阅过。”
我的声音落下,在空旷而寂静的客厅里,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激起细微的回响,随即被更沉重的寂静吞噬。我垂着眼,目光死死锁定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陆砚深那道审视的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依旧牢牢地钉在我身上,没有丝毫移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只有我胸腔里那颗疯狂撞击的心跳声,在耳膜上轰鸣,震耳欲聋。
他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令人窒息。它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逼迫着我所有的感官去捕捉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他呼吸的频率,他脚步是否移动,甚至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气压变化。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定正微微眯起,带着惯有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剖析着我刚才那句看似恭顺、实则充满了技巧性回避的回答。他在判断,在衡量,在寻找我话语中的破绽。
果然,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骤然改变了切入的角度,直指核心:
“没有翻阅文件。”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然后,他话锋猛地一转,像闪电劈开夜幕,清晰而锐利:
“那么,那张废纸——”他刻意停顿了半秒,仿佛在欣赏我瞬间绷紧的脊背,“背面写的字,是你写的?”
来了!
最直接、最无法回避的一击!
他果然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而且精准地记住了细节——是“废纸”,是“背面”,是“字”!他甚至没有问“是不是你放的”,而是直接问“是不是你写的”!这意味着,他可能已经辨认过笔迹,或者,他根本就已经确信了答案,此刻的询问,只是一种确认,一种……宣判前的最后程序。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碎裂。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感。指尖在身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用力蜷缩起手指,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镇定。
大脑在疯狂地运转,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瞬间闪过无数个应对方案。
否认?咬死不知情?说可能是别人写的,或者干脆装傻?
不行!太拙劣了!在他如此直接的质问下,任何苍白的否认都只会显得可笑和欲盖弥彰,反而会激怒他,让他认为我在把他当傻子耍。后果可能更糟。
找借口?说是一时无聊随手乱画?或者说是不小心写上去的?
同样愚蠢。那种带有明确逻辑框架和关键词的笔记,绝不可能是无意识的涂鸦。这种解释只会暴露更多的心虚。
电光石火之间,利弊权衡像高速幻灯片在我脑中闪过。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迂回、掩饰、狡辩……在他面前,都是徒劳的。他既然问出了口,就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或者拥有了绝对的自信。
继续抵抗,只会让这场对峙变得更加难堪,让我本就卑微的处境,雪上加霜。
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突然从心底涌起。与其被他像猫捉老鼠一样戏耍、最终狼狈地被揭穿,不如……我自己来揭开这个盖子。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关于坦荡的体面。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的灼痛感,仿佛吸入了滚烫的沙砾。然后,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迎上了他那双在阴影中深不见底的眼眸。
光线昏暗,我依然看不清他完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双眼睛里折射出的、复杂难辨的光芒——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我无法解读的……期待?
不,一定是错觉。
我摒弃所有杂念,目光尽量保持平静,尽管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响起:
“是的,先生。”
三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修饰和辩解。
我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那张废纸背面的字……是我写的。”
承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近乎虚脱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仿佛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断裂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虽然沉重,但至少落了地,不再悬在空中折磨人。
最坏的结果,无非如此了吧?
我甚至微微垂下眼睫,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语调,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完成一个必要的程序:“如果……如果冒犯了您,我很抱歉。”
我说出了道歉的话,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悔意,更像是一种对既定规则的遵从。我的心在承认的那一刻,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破罐破摔感,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和焦虑。
我说完了。
接下来,是狂风暴雨,还是彻底的毁灭?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像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依旧冰凉,但不再颤抖。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刚才那充满试探和压迫感的沉默,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陆砚深,依旧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