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挣扎着,试图撑起依旧软绵绵的身体,下床去找点水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清弦?醒了吗?”是周姨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连忙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醒了,周姨,请进。”
门被推开,周姨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碗,碗口冒着袅袅的热气,一股清淡却勾人食欲的米香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旁边还有一小碟色泽莹润的酱黄瓜和一小份看起来就炖得极烂的鸡丝。
“哎呦,可算是醒了!烧退了吧?”周姨快步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自然而然地探了探我的额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温度降下来不少,谢天谢地。你这一病,可真是吓人。”
“让您担心了。”我低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瓷碗上。是粥。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米粥,米粒几乎化开,粘稠莹润,上面点缀着细嫩的鸡丝和几点翠绿的葱花。
在这座宅邸里,佣人生病,通常是由厨房统一准备病号餐,但绝不会如此精细。尤其是这鸡丝,显然是特意手撕的,而非机械切丝,口感会好上许多。
周姨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边将粥碗端到我面前,一边絮絮叨叨地,像是随口说起,又像是刻意强调:“快趁热吃了吧。这是先生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熬的鸡丝粥,说你病了一场,肠胃弱,要吃些清淡好消化的。”
我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闻言,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先生……吩咐的?
陆砚深?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刚刚努力平静下来的心湖,又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周姨没有停,一边帮我摆好小菜,一边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辈式的、不掺假的感慨:“你是不知道,先生今天可是守了你大半天呢。早上你晕倒后,是他把你抱回房间的,后来就一直没怎么离开。公司那边来了好几个紧急电话,李秘书急得都快跳脚了,先生都没接,直接按掉了。后来好像是实在有份文件必须他亲自处理,才去了书房,这前后也没待多久就又过来了。”
她的话语,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一桩桩、一件件,将我昏沉记忆中那些模糊的、不确定的片段,逐一印证,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那个怀抱……是真的。
更换毛巾的手……是真的。
那声低沉的“……我在”……也是真的。
甚至,他为了守在这里,推掉了重要的公司电话。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一股微弱的暖流,试图冲破理智的封锁,悄悄蔓延开来。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瓷勺,指节微微泛白。
“先生他……”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是该道谢吗?以什么身份?一个受到雇主额外关照的、受宠若惊的保姆?
周姨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清弦啊,周姨是看着先生长大的。他这个人,外表是冷了些,话也少,心思重……但有些事,他心里是有数的。”
她没有明说,但那眼神,那语气,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我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粥。米香和鸡丝的鲜香交织在一起,温暖的气息扑在脸上,带来一种切实的慰藉。我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粥熬得极好,温度适中,软糯咸香,顺着食道滑下,温暖着冰冷的肠胃。味蕾得到了满足,身体似乎也汲取到了一些力量。
然而,我的心里,却味同嚼蜡。
周姨的话,像重复播放的录音,在我脑海里盘旋。陆砚深今天的所作所为,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雇主对雇员的责任范畴,甚至超出了一个“报复者”对“报复对象”的合理关注。这其中的矛盾,像一团乱麻,纠缠在我的心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报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在我病重时冷眼旁观,甚至借题发挥,不是更能达到折磨我的目的吗?
可如果不是报复,那又是什么?
难道……真的如苏晚晴暗示的那样,恨的背面,藏着未曾熄灭的……?
不,不能想。
这个念头太危险了。就像在悬崖边探身,底下可能是生机,更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陆砚深这样的人身上,最终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谓的猜测,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粥上。一勺,又一勺,机械地吃着。胃里渐渐暖和起来,但心底的那片冰凉,却并未因此消散。
他吩咐周姨熬粥。
他守了我大半天。
他推掉了工作电话。
这些行为,像一块块沉重的砖石,垒砌在一起,指向一个我既渴望又恐惧的可能性。
也许,周姨是对的。
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只是那深藏的情绪,被层层的冷漠、骄傲、或许还有曾经的伤痛,紧紧地包裹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或者不敢承认。
而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份,他“不愿承认”的在意?
我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轻轻放回托盘。胃里是暖的,手心也因为捧着碗而有了温度。但整个身体,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一场高烧,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也搅乱了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