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我凝望他侧脸的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得如同蜜糖,将我们两人困在这方寸之间的沙发旁。
我像个贪婪的窥视者,目光不受控制地描摹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沉浸在那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沉稳气息中,几乎忘记了手腕的钝痛,忘记了我们之间横亘的鸿沟,甚至忘记了呼吸。心脏那一声失控的、沉重的跳动,像警钟在我耳边敲响,却没能立刻将我拽回现实。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精准咬合。
就在我心神恍惚,目光流连于他紧抿的薄唇线条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陆砚深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从极度专注中抽离时的缓慢,但对我而言,却如同慢镜头般清晰,带着一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
我的目光,还未来得及从他脸上撤回,就那样直直地、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骤然抬起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空气,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凝固。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响——冰袋融化的滴答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甚至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两口骤然掀开盖子的幽深古井,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惊慌失措的、小小的影子。
他的眼神里,最初的、尚未完全褪去的,是那种全神贯注处理伤势时的担忧和审慎,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但这层水雾,在与我目光相撞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破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清晰的、毫无遮掩的愕然。
那愕然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被窥探到隐秘情绪般的猝不及防?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看着他。
不是出于疼痛的依赖,不是出于对雇主命令的顺从,而是那种……带着复杂难言情绪的、近乎痴迷的凝视。我的目光,大概泄露了太多连我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心绪——那一瞬间的恍惚,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悸动,还有那深埋心底、却被此刻场景勾起的、关于过往的酸楚怀念。
我像是一个在行窃时被主人当场抓获的小偷,巨大的窘迫和恐慌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席卷了全身!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根在刹那间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猛地想要移开视线,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自己的巢穴。脖颈僵硬地想要转动,眼睫慌乱地垂下,试图用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底所有泄露的秘密。
可是,已经晚了。
陆砚深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捕猎者,已经牢牢地锁定了我。那愕然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我仓皇躲闪的表象,直抵我内心最慌乱、最柔软的角落。
他的眼神,深邃得令人心悸。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般的……了然?
他似乎,看穿了我。
看穿了我刚才那片刻的失神,并非源于疼痛。
看穿了我心跳漏拍的原因,与他近在咫尺的专注息息相关。
甚至可能……看穿了我心底那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死灰复燃般的悸动。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灭顶般的羞耻和恐惧。比被他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更让我无地自容。因为这一次,是我主动暴露了软肋,是我先越过了那道名为“仇恨”和“界限”的防线。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呜咽。左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沙发面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好让我钻进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无所遁形的注视。
他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沉地看着我。那目光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让我所有试图伪装镇定的努力,都变成了徒劳的笑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微妙安抚的宁静,而是充满了无声的、激烈的交锋和拷问。
他在用目光质问我:沈清弦,你刚才,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
而我,除了狼狈地躲闪,溃不成军地试图掩饰,给不出任何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感觉到他落在我脸上的目光,从最初的锐利审视,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复杂难辨的深邃。那里面似乎有暗流在汹涌,有某种被压抑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和注视逼疯的时候,他紧抿的薄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那锁定我的目光,愈发深沉,仿佛要将我此刻的狼狈、慌乱、以及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都深深地刻印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