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调查,像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表演。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每一次停留在书架前稍长的时间,甚至是一个因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背影,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破绽。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像往常一样,擦拭、整理、沉默。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又岂是那么容易完全掩盖的?
那笔下落不明的巨款,像一块沉重的磁石,牢牢吸附在我所有的思绪上。白天,我像个游魂一样,机械地完成着日常工作,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旧资料,脑海中反复咀嚼着那篇模糊报道里的每一个字眼。夜晚,回到狭小的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反复查看手机里拍下的那几页杂志内容,试图从中榨取更多信息,却总是陷入更深的迷雾。
这种高度紧张、心事重重的状态,不可避免地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
我开始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有一次,陆砚深在书房里叫我,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我当时正蹲在书架底层,假装整理最下面一格的旧报刊,实际上指尖正悄悄拂过一本金融年鉴的封面,大脑在飞速回忆三年前的出版日期是否对得上。他的声音传来时,我像是被从深水中猛地拽出水面,惊得浑身一颤,反应慢了半拍才仓促应声:“……先生,您叫我?”
站起身时,甚至因为起得太急,眼前微微一黑,下意识地扶住了书架才稳住身形。
我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陆砚深没有说话,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或许以为我只是蹲久了头晕,但那种瞬间的慌乱和延迟的反应,显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还有一次,周姨让我去酒窖取一瓶红酒。我端着托盘,心事重重地走在走廊里,满脑子都是“内部截留挪用”那几个字,猜测着父亲公司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力。走到楼梯拐角时,差点迎面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陆砚深。我猛地刹住脚步,托盘上的酒杯晃动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酒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危险地荡漾。
“对、对不起,先生!”我慌忙低头道歉,心脏狂跳。
陆砚深停下脚步,目光先是扫过托盘上摇晃的酒杯,然后缓缓上移,落在我的脸上。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深沉,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他没有指责我毛手毛脚,只是极淡地说了句:“做事小心点。”便侧身从我旁边走过。
但那短暂的对视,却让我后背发凉。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前阵子那种偶尔流露的、近乎平和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绷紧的、带着距离感和……警惕的锐利。
最让我感到不安的一次,发生在前天。
我注意到书房一角的小边几上,堆放着一摞近期送来的、尚未归类整理的行业简报和内部通讯。那里面或许会有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但又可能提及过往金融事件的边缘信息。趁着陆砚深外出开会,书房空无一人的机会,我以整理清洁为名,小心翼翼地翻看那摞材料。
我翻得很小心,尽量不弄乱顺序,看完一页就原样放回。但就在我翻阅到中间某一份纸张质地稍显不同的文件时,我的指尖顿住了。那不是普通的简报,而是一份用回形针别着的、只有两三页的、关于某个海外子公司季度绩效的非机密摘要。这份文件本身无关紧要,但……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我打扫时,这份文件并不在这一摞材料的最上面,而是被压在了下面。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是陆砚深动过?还是……他故意放在这里,作为一种试探?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份文件按记忆中的顺序放回原位,然后迅速将整摞材料摆放整齐,抹去一切翻动的痕迹。但那种被窥视、被测试的感觉,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了我的脖颈。
果然,第二天,我再次进入书房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摞材料最上面的一份,换成了另一份无关紧要的会议通知。而昨天那份海外子公司的摘要,位置又有了细微的变动。
他在试探我。
他在怀疑我。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我四肢冰凉。刚刚因为发现汇款单而燃起的那点探寻真相的勇气,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
陆砚深是什么人?是在商海沉浮中练就了火眼金睛、对细节掌控到变态程度的男人。我这点蹩脚的、心神不宁的掩饰,怎么可能完全瞒过他?
我感觉到,那扇因为共同应对赵总而微微开启的、通往缓和关系的大门,正在我面前缓缓关闭。刚刚消散不久的、那种属于“被审视物品”的冰冷压力,重新笼罩了下来。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之前那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缓和与信任,而是变回了最初的、带着距离感和审视的锐利,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丝清晰的怀疑。
信任的裂痕,像一道细小的冰缝,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扩大。而我们之间,刚刚有所回升的温度,也再次降至冰点。
我知道,我触碰了禁区。
我在他划定的雷区里,迈出了危险的一步。
而敏锐的猎人,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收紧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