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来的阴谋,像一张巨大而肮脏的网,每一个绳结都浸透着毒液。逼迫离开,伪造协议,离间感情,打击商业对手……一环扣一环,阴狠毒辣到令人发指。
陆砚深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野兽,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那些沾满谎言的黏腻丝线,更深地勒入皮肉,缠紧骨骼。
但还有最后一块拼图。
一块他曾经笃信不疑、并以此为基础构建了整整三年报复行动的“铁证”——那笔钱。
那笔他当年盛怒之下,作为“羞辱”和“终结”扔给她的分手费。
在他过去的认知里,沈清弦是为了这笔钱,才“背叛”了他。
是她贪慕虚荣,是她嫌贫爱富,是她用他们之间的感情,换来了这叠冰冷的钞票。
这个认知,是他所有恨意和报复行为的基石。
现在,基石正在剧烈摇晃。
他必须知道,这笔钱,最终去了哪里。
陆砚深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地上那团颤抖的阴影。他的眼神空洞,里面燃烧的怒火似乎已经燃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但他必须问下去。哪怕答案会将他彻底打入地狱。
“那笔钱……”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像破旧风箱发出的最后喘息,“我当年给她的……那笔分手费……她……怎么处理的?”
老王被他那种死寂般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钱……钱大小姐拿到了……”
“但……但她一分都没留……”
老王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佩和悲哀的复杂神情,仿佛回忆起了某个令人心碎的画面:
“她……她拿到钱的当天……就……就让我陪着她……”
“去了……去了当时逼债逼得最凶的……一个供应商那里……”
“那是个……是个放高利贷起家的……手段特别狠……”
“天天派人堵在沈总病房外面……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对沈总不利……”
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
“大小姐……她把那厚厚一沓钱……全都……全都给了那个人……”
“求他们……宽限几天……让她爸爸……能安心养病……”
“那点钱……对于沈总欠的债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但……但那可能是大小姐当时……能拿出的……全部了……”
陆砚深听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她……一分没留?
全部拿去……给父亲还债了?
为了换取父亲片刻的安宁?为了在那群豺狼虎豹的围堵下,为她垂危的父亲,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那笔他当年带着满腔恨意和羞辱扔给她的钱,在她那里,根本不是享受,不是背叛的酬劳,而是……救命稻草?是她在绝境中,能抓住的、唯一可能缓解父亲压力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当年将钞票摔在她面前时,她那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当时以为那是被戳穿心思的狼狈和心虚。
现在才知道……
那是一种被侮辱、被误解、却又无法辩白的、极致的屈辱和绝望!
她接过那笔钱,不是因为她想要,而是因为她需要它去……救她父亲的命!
而他……
他这三年,是如何用“拜金”、“虚荣”这样的字眼,一遍遍羞辱她的?
他是如何带着各种女伴在她面前炫耀,用物质和奢靡来讽刺她“为了钱”的选择的?
他甚至在暴怒时,曾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沈清弦,你当初不就是看上了陆家的钱吗?现在我给你机会,让你好好看着,什么叫真正的有钱!”
每一句回忆,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曾经那些自以为是的“正义审判”,如今看来,是何等可笑、何等残忍的讽刺!
“她……她后来……”陆砚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成句,“她父亲……怎么样了?”
老王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
“没……没救回来……”
“沈总……本来身体就垮了……又急又气……加上那些催债的天天闹……”
“大小姐还了那笔钱后……也没能清净几天……”
“没多久……沈总就……就……”
后面的话,老王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陆砚深猛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痛和悔恨,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想象着当时的沈清弦。
刚刚被迫签下屈辱协议,离开了心爱的恋人,拿着那笔被视为“卖身钱”的分手费,去苦苦哀求债主宽限。
然后,眼睁睁看着父亲在病痛和债务的双重折磨下,撒手人寰。
家,彻底没了。
爱人,变成了仇人。
天地之大,她孤身一人,背负着“背叛者”的骂名和丧父的巨痛,该是何等的绝望?!
而那笔钱……
那笔他自以为是的“羞辱”,竟然成了她为父亲所做的、最后一点微薄的、无力的努力!
这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受害者,是那个被他误解、被他伤害、却独自吞下了所有苦果的女人!
他不仅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反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用三年的折磨,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反复撒盐!
“呵……呵呵……”陆砚深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扭曲,充满了无边的荒谬和自我憎恶。他抬手,用力捂住脸,指缝间有滚烫的液体渗出。
他立刻拿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
“查……查三年前,沈清弦收到那笔分手费后……所有的银行流水……”
“我要知道……每一笔钱的最终去向……精确到分……精确到时间……”
挂断电话,他无力地垂下手。
等待结果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几分钟后,加密邮件提示音响起。
陆砚深几乎是扑过去点开。
屏幕上,是清晰的银行转账记录。
那笔数额不小的分手费,在进入沈清弦账户后,几乎是在同一天,就被分成了几笔,转入了几个陌生的账户。
备注信息简短而刺眼——“偿还沈氏集团债务”。
收款方名称,经过核实,正是当年逼债最凶的几个公司和个人的关联账户。
证据确凿。
冰冷的数据,像最锋利的匕首,彻底捅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她真的……
一分没留。
全部拿去……
试图挽救她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
试图……保护她生命垂危的父亲。
陆砚深瘫坐回地上,背靠着书桌,仰头望着天花板。眼中一片死寂的灰败。
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一幅完整而残酷的真相画卷,血淋淋地铺展在他面前。
没有背叛。
没有贪财。
只有一个女儿,在绝境中,为保护父亲,做出的最惨烈、最无助的牺牲。
而他,成了这场牺牲中,最可悲、也是最可恨的……加害者。
他失去的,或许还有机会弥补。
而她失去的……
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碾碎的骄傲,被夺走的至亲,被误解的青春……
他拿什么还?
他怎么还得起?
陆砚深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三年前,那个女孩在父亲病床前无助的哭泣,和在他摔出钞票时心碎的声音。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