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门外的走廊里,像一条被拉长到极限的橡皮筋,每一秒都绷得紧紧的,发出令人心悸的颤音。
陆砚深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已经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苏晚晴和顾怀瑾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言的沉重。
突然,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IcU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不是护士例行的进出,而是主治医生亲自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凝重,摘下口罩的动作带着一种沉缓的力道。他的目光在走廊里扫过,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陆砚深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医生,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期盼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他试图站起来,但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坐和失血而极度虚弱,踉跄了一下,用手撑住墙壁才勉强稳住。
苏晚晴和顾怀瑾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快步围了过来。
医生走到陆砚深面前,停下脚步。他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纸张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陆先生,”医生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却依旧掩不住那份紧迫,“沈小姐的情况……突然恶化。”
短短几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了陆砚深的胸腔。他呼吸一窒,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出现骤停前兆,血压持续下降,我们正在全力抢救。”医生的语速加快,“但情况非常危急,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您签字。”
病危通知书。
这五个字,像惊雷一样在陆砚深耳边炸开。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栽倒。顾怀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医生将那张纸和一支笔递到他面前。
陆砚深的目光落在纸上。那些冰冷的铅字,像一条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病危”、“情况危急”、“可能出现的后果”……每一个词都带着血腥味。
他伸出手,想去接那支笔。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完全不受控制。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笔杆,却怎么也握不住。试了几次,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慌的回响。
他的手,那双曾经在无数亿级合同上签下名字、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像风中枯叶,连一支笔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砚深!”苏晚晴看着他惨白如鬼、眼神涣散的样子,心疼地低呼一声,弯腰捡起了笔。
陆砚深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纸上,仿佛那是决定沈清弦生死的判决书。他再次尝试,苏晚晴将笔塞进他手里,可他的手依旧抖得无法成字。笔尖在纸张上方剧烈地颤抖,划出几道毫无意义的、凌乱扭曲的痕迹。
“我……我签不了……”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医生看着他的状态,眉头紧锁,时间紧迫,他只能采取变通的方式:“陆先生,如果无法签名,按手印也可以。需要您尽快!”
手印……
陆砚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被推向了更深的深渊。他几乎是机械地、顺从地,用颤抖的拇指沾了沾医生递过来的印泥,然后,重重地、几乎是倾注了所有残余力气地,按在了那份通知书家属签字栏的位置。
一个鲜红的、带着颤抖痕迹的指印,烙印在了纸上。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医生拿起通知书,匆匆转身又进了IcU。大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随着那扇门的关闭,陆砚深身体里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顺着墙壁,缓缓地、毫无生气地滑坐在地上。这一次,连用手支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双腿无力地伸开。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苏晚晴和顾怀瑾都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抬起那双沾着红色印泥、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深深地插进凌乱的黑发中,用力地揪扯着。整个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承受的剧痛。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撕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呜咽,低低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像是哭,更像是一头受了致命伤、濒临死亡的野兽,在生命最后时刻发出的、绝望而痛苦的哀鸣。嘶哑,破碎,充满了血的味道。
苏晚晴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顾怀瑾别过脸,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镜片后的眼睛也泛了红。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砚深。
脆弱。
绝望。
崩溃。
像一座被内部爆破的冰山,轰然倒塌,只剩下满地的碎渣。
“如果她死了……”
陆砚深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声音闷哑得几乎听不清,但那绝望的颤音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所有的思维。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张薄薄的纸,这个鲜红的手印,将可能失去她的恐惧具象化地摆在他面前时。
他才真正明白。
沈清弦。
早已不是他恨的对象。
不是他报复的目标。
甚至不是他想要禁锢的所有物。
她是他贫瘠荒芜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他这三年来的所有偏执、所有伤害、所有自以为是的报复,不过是一场巨大的、可笑的误会。是一场他自编自导的、差点亲手毁掉唯一珍宝的悲剧。
悔恨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他瘫坐在那里,抱着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的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走廊里,只剩下他破碎的哽咽声,和苏晚晴低低的啜泣。
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了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