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几分钟里,房间很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疲倦的城市背景音。那份被录用的确认感,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扩散得缓慢而真实。
我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是走到房间那张小小的书桌前,坐下,打开邮箱,一字一句地重新阅读那封措辞严谨的录用通知书。公司名,职位,薪资,入职时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了脑子里。
然后,我开始行动。回复确认邮件,记下需要准备的入职材料,查看到公司的公交地铁线路。动作麻利,条理清晰,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唯有指尖偶尔轻微的颤抖,泄露了平静表面下,那不易察觉的波澜。
我需要尽快办理入职手续,需要尽快搬离这个酒店。这个由他支付费用、与他仅一门之隔的空间,始终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第二天上午,我换上一身轻便但得体的衣服,将材料装进一个简单的帆布包里。开门前,我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走廊空无一人,对面的房门紧闭着,猫眼后面,似乎有空茫的光。
我快步走向电梯,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灼热,又小心翼翼。
而在我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内。
陆砚深几乎是在她房门响动的瞬间,就弹到了猫眼前。他看着她走出来,看着她走向电梯。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米色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步伐不像以往那般沉重,带着一种轻快的、急于奔赴什么的意味。
他屏住呼吸,直到电梯门合上,数字开始下行。
然后,他猛地后退几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成了。
她成功了。
初语工作室的那个电话,他几乎是同步得知的。他安插在其中的、一个绝不显眼却能接触到人事消息的“眼睛”,在录用通知发出后的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递了出来。
那一刻,他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像个突然中了头奖的傻瓜,手足无措。他想大笑,想呐喊,想用力捶打墙壁来发泄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狂喜。他的清弦,他的珍宝,即使蒙尘,也终会发光。她靠自己,推开了一扇门。
这比他谈成任何一笔天价合同,拿下任何一个艰难的项目,都更让他激动万倍。
他像个孩子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眶却一阵阵发热发酸。他想起她面试前在房间里低声练习的认真模样,想起她每次面试归来时,脸上那混合着疲惫与期望的神情。
她本该一直站在云端,何须经历这些磋磨?
都是他的错。
狂喜之后,是更深、更无力的悔恨,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尖。他有什么资格高兴?他不过是那个将她推入泥潭,如今又只敢躲在暗处,卑微地窥视她一点点爬出来的罪魁祸首。
他甚至连当面说一句“恭喜”的资格都没有。
他怕看到她眼中的疏离,怕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会玷污了她这份来之不易的、纯粹靠她自己挣来的喜悦。
他只能这样。
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为她光明下的每一步而欣喜若狂,又为自己的不堪而痛苦不堪。
他再次凑到猫眼前,计算着她回来的时间。度秒如年。
他看到她从电梯里走出来,脚步似乎比出去时更稳了一些,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眉宇间那股沉郁之气,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大概是入职需要填写的表格之类。
她走到房门口,拿出房卡。
“嘀——”一声轻响,门开了。
在她身影即将没入房门的那一刻,陆砚深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欲望。他想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比平时亮了一点?他想听听她的声音,是不是带着一丝轻快?
但他钉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只有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房门轻轻合上。
走廊恢复寂静。
陆砚深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将脸埋进膝盖,宽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他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竟然因为她步伐的轻快而感到一丝嫉妒而羞愧。他嫉妒那条她即将踏上的、没有他的平凡之路。他嫉妒那些即将与她朝夕相处的、陌生的同事。他嫉妒所有能分享她新生活的人。
可他更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
不靠近,不打扰。
用他这双沾满罪孽的手,在黑暗中,为她拂去前行路上可能出现的、最细微的尘埃。
用他这余生,漫长的刑期,去换她一个,不再有他的,晴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