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那晚之后,某种无形的东西确实改变了。
不是天翻地覆,而是像春雪消融,无声无息,却让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能生出新的东西。
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缓冲地带。更像是一种……经过了烈火焚烧、暴雨冲刷后,残存下来的基石上,重新搭建起的一座简易却稳固的棚屋。能遮风,能避雨,虽然简陋,却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放松。
陆砚深将“慢慢来”这三个字践行到了极致。
他不再刻意安排“约会”,而是让相处变得更自然。有时是周末上午一个电话:“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新开的那个美术馆看看?听说有个展不错。” 如果我答应,他会准时出现在楼下,穿着休闲,像个普通的周末出行的男人。
在美术馆,我们并肩走着,看画,偶尔交流一两句感受。他会认真听我对某幅画的解读,即使观点不同,也不会反驳,只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个角度很有意思”。他收起了所有掌控欲和说教欲,变成了一个纯粹的陪伴者和分享者。
看完展,可能会在附近的咖啡馆坐坐,喝杯咖啡,聊的也都是刚看过的展览,或者最近看的书、电影。话题安全,氛围轻松。
有时,是我加班晚了,他会发来信息:“下班了吗?如果饿的话,我知道有家粥铺还开着,暖胃。” 不带任何压力,只是提供一个选项。如果我去了,会发现他已经点好了清淡的粥和小菜,自己面前可能还摊着没看完的文件。我们就像两个拼桌的食客,安静地吃完,然后他送我回家。
他恪守着身体的界限。过马路时,会下意识地虚扶一下我的后背,但手指绝不真正碰到我,过了马路便立刻收回。并肩走路,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试探性的牵手,更没有逾越的拥抱。
这种克制,起初让我有些意外,但很快便转化为一种深深的安全感。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他尊重我的节奏,他想要的,不是一时的亲密,而是长久的重建。
我的生活,因为这种稳定而舒适的陪伴,悄然发生着变化。脸上的线条不再总是紧绷着,眼底的戒备也渐渐散去。上班时,同事甚至会开玩笑:“清弦,最近气色很好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我通常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但心里知道,那段黑暗的、被恨意和屈辱填满的过去,正在被这些新的、平淡却温暖的记忆一点点覆盖。像黑色的画布上,被耐心地涂上了一层又一层柔和的底色。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是部轻松的喜剧片。电影院里笑声不断,我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因为剧情而开怀大笑过了。眼角余光里,能看到陆砚深并没有十分专注地看电影,他更多时候是在看我,看到我笑,他嘴角也会跟着扬起,那是一种满足的、安静的笑意。
电影散场,随着人流往外走,周围是嘈杂的议论声。他走在我身侧,替我隔开拥挤的人潮。走到相对空旷的大厅,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纸袋。
“刚才路过甜品店,看到这个,”他递过来,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的栗子蛋糕,新出的口味,尝尝看?”
我接过来。纸袋还是温的,散发着淡淡的栗子香和奶香。是很小一块,刚好不会让人觉得负担。
我低头看着那个小巧的蛋糕,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他不是买了昂贵的礼物来讨好,只是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喜好,在一个恰好的时机,用一种不给人压力的方式,递了过来。
“谢谢。”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复杂和审视,多了几分真心的暖意。
他看着我,眼神亮了一下,随即也漾开一个更深的笑容,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喜悦。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走出电影院,傍晚的阳光金灿灿的,铺满了街道。我们沿着林荫路慢慢走着,我小口吃着那块栗子蛋糕,甜而不腻,味道很好。
他没有问“好吃吗”,只是安静地陪在旁边。
影子被夕阳拉长,交叠在一起,又分开。
没有亲密的动作,没有甜蜜的言语。
但一种宁静而舒适的暖流,在我们之间缓缓流淌。
就像老朋友一样。
不,或许比老朋友,又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充满希望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