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一家环境清幽的高干疗养院。 秋天,落叶满地。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在铺满了金黄色落叶的草坪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京城西郊,这家不对外开放的高级干部疗院,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宁静得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大多是为这个国家奉献了一生,如今退居二线,颐养天年的功勋元老。
在疗养院后院,一个最安静的、可以俯瞰整个西山红叶的庭院里。
一位身穿灰色旧布褂,脚踩着老式布鞋的老人,正斜躺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午后温暖的日光浴。
他身形清瘦,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从外表看,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在公园里随处可见的退休老人,平凡,而又祥和。
这位老人,就是林向东。
龙国材料学界的泰山北斗,科学院最资深的院士之一,曾经的“国宝”,如今……被遗忘的雄狮。
他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下棋、打牌、或者侍弄花草。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已经翻到卷了边的、线装的《周易参同契》,这是古代炼丹术的经典。他并非真的在研究什么炼丹,而是试图从这些古人朴素的、充满了哲学思辨的文字中,去寻找一些能够印证他晚年那个疯狂想法的蛛丝马迹。
偶尔,他会睁开眼睛,望向远处那层林尽染的西山。在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深处,总会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如同火焰余烬般的不甘与落寞,悄然闪过。
那眼神,暴露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的学术生命,就以这样一种近乎于“屈辱”的方式,画上句号。
“老师。”
一个恭敬的声音,打断了庭院的宁静。
林向东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正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面前。
来人名叫王建国,是他曾经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已经是国内某顶尖材料研究所的所长,手握着大量的科研经费和项目资源,是学术界炙手可热的中生代领军人物。
“建国啊,你又来了。”林向东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所里不忙吗?不用总往我这个糟老头子这里跑。”
“不忙,不忙。”王建国连忙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亲手为老师剥了个橘子,递了过去,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来看看老师您,是学生应该做的。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死不了。”林向东没有接橘子,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王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知道老师的脾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老师,我……我前几天,又看了您之前留下的那些手稿。”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性格执拗的老人,“关于那个……‘宏观量子隧道效应在记忆金属晶格中的应用’……咳,老师,我知道您不爱听,但学生还是想说……”
“您就……别再想您那个‘宏观记忆金属’了,好吗?”
“这个课题,您也知道,不仅是我们国内,就连麻省理工和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几个顶级团队,也都进行过尝试,最终都证明了,在现有的物理学框架内,这是一条……理论上的死胡同。”
“学术界,也早就……早就定了性了。”
王建国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诚恳起来:“老师,您为国家,为材料学界,奉献了一辈子,您的功劳,我们这些做学生的,都记在心里。您现在就应该好好地,安享晚年,把身体养好。我们所里,还等着请您回去,给我们做指导,给我们讲讲课呢……”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在任何人听来,这都是一个最得意的学生,对自己恩师最真挚的关心和劝慰。
然而,这番话,听在林向东的耳朵里,却比最尖锐的嘲讽,还要刺耳!
“安享晚年?”
林向东猛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学生。
“定性?谁定的性?是他们定的,还是你定的?!”
“死胡同?因为所有人都说它是死胡同,所以它就一定是死胡同吗?!”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而是充满了洪钟大吕般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愤怒!
“王建国!”他指着自己学生,厉声喝道,“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我教你的,是科学!是探索未知!是向真理发起冲锋!而不是让你变成一个只会看别人脸色,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一些残羹冷炙的……学棍!”
“你懂什么!”
“你们这些人,每天都在做什么?申请经费,发表一些不痛不痒的、可以被重复验证一万次的论文,然后去评职称,去争院士!你们只敢走那些已经被千万人走过,被证明是绝对安全的、平坦的大路!”
“你们做的,不是科学!”
林向东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响,充满了失望与痛心。
“你们做的,是学术裱糊!是把前人已经建好的房子,拿过来重新粉刷一遍,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是裱糊匠!”
“真正的科学,是什么?真正的科学,就是要去走那些没有路的地方!是要在荆棘和黑暗中,用自己的血肉,去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哪怕那条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那也比在平坦的大道上,安逸地、毫无意义地走到死,要有价值一万倍!”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弹,说得王建国这位在外面受人敬仰的研究所所长,满脸通红,冷汗直流,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知道,老师的这团火,从未熄灭过。
“老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老师这番振聋发聩的质问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你走吧。”
林向东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重新躺回了躺椅上,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以后,也别来了。我这个老疯子,跟你这位前途无量的大学者,不是一路人。”
“老师……”
王建国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老师那已经彻底关闭了交流欲望的姿态,他只能无奈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将果篮默默地放在石桌上,对着林向东,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带着满脸的羞愧和无奈,转身,落寞地,离开了这个庭院。
听着学生远去的脚步声,林向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的怒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化不开的孤独。
他知道,王建国说的,或许是对的。
从世俗的角度看,他已经功成名就,确实应该安享晚年,接受所有人的供奉和敬仰。
但他做不到。
他的那颗心,还停留在那个疯狂的、超前的、关于“室温超导”和“金属氢”的梦想之中。
他就像一头曾经叱咤风云的雄狮,如今虽然老了,被拔掉了利爪和牙齿,关进了这个名为“疗养院”的、华丽的笼子里。但他依旧渴望着草原,渴望着战斗,渴望着向着地平线,发出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听懂他的咆哮了。
他们只会觉得,这头老狮子,疯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知道,自己的学术生命,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那些疯狂的、超前的、足以改变世界的想法,将会随着他这把日渐衰朽的老骨头,一起,被埋进冰冷的黄土之下,再也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准备像往常一样,在这无聊的午后,打个盹,在梦里,去继续他那未完成的、伟大的征程。
然而,就在他即将睡着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的、代表着信息送达的提示音,突然,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褂的口袋里,响了起来。
林向东猛地睁开了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款式老旧的、非智能的直板手机。这是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和学生。
而他们,都知道他有午睡的习惯,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扰他。
会是谁?
他带着一丝困惑,点开了那条唯一的、未读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尊敬的林向东院士,您好。冒昧打扰,我们这里,有一个关于‘金属氢在非常规晶格结构下的稳定态’的课题,遇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难题,想向您这位真正的泰斗,请教一二。】
【是否接受,来自‘未来大学’校长的,加密视频通话请求?】
未来大学?
林向东皱起了眉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当他看到“金属氢”这三个字时,他那颗早已沉寂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猛地,漏跳了半拍。
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那个“接受”的按键。
下一秒,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得有些过分的、但眼神却深邃得如同星辰大海般的面孔,出现在了那个小小的、像素不高的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