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萨,总统府。
战争爆发的第三天,这座曾经象征着国家荣耀与稳定的白色宫殿,如今已经变成了一颗被绝望和恐慌所笼罩的、剧烈跳动的心脏。走廊里,军官和政府要员们行色匆匆,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与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电报机发出的急促“滴滴”声,交织成一曲末日来临前的、混乱不堪的交响乐。
每一份从前线传回的战报,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将瓦坎达本就摇摇欲坠的国防体系,捅得千疮百孔。
然而,在这片几乎要沸腾的混乱之中,总统办公室的核心,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恩戈贝总统,这位曾经在欧洲着名大学里执教法学的教授,正独自一人,坐在他那张巨大的、由名贵红木制成的办公桌后。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那双往日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温和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地,凝视着桌面上那份标注着叛军进攻路线的军事地图。
地图上,代表着卡隆博叛军的红色箭头,已经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深入了他国家的腹地,其锋利的毒牙,正牢牢地对准了心脏——首都,金沙萨。
恩戈贝没有像那些绝望的军官一样,在办公室里咆哮或者踱步。作为一个毕生都信奉法律、秩序和规则的学者型政治家,在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野蛮入侵时,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试图用他最熟悉的、文明世界的规则,来为自己的国家,寻求一线生机。
他授权其常驻联合国的代表,在纽约,紧急召集了一场安理会的非正式吹风会。
在那个汇聚了世界顶级强权的会议厅里,瓦坎达的代表,一位同样是学者出身的老外交官,用最激烈、最悲愤的言辞,向世界控诉了叛军“自由阵线”的暴行。他向所有与会者,展示了叛军装备的、那些最新型号的鹰国制式坦克的清晰照片,声嘶力竭地指出,这背后必然有“不明外部势力”的公然支持,这严重违反了联合国针对该地区常年有效的武器禁运条例!这已经不是内战,而是一场由外国势力主导的、赤裸裸的侵略!
他以为,当事实和证据摆在眼前时,那个以维护世界和平为己任的国际组织,会给予他正义的回应。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冰冷而虚伪的“外交辞令”。
鹰国和几个欧洲主要国家的代表,在听完他的控诉后,联合发表了一份不痛不痒的声明。声明中,他们首先对瓦坎达爆发的“人道主义危机”,表示了“严重关切”。然后,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各打五十大板的口吻,呼吁“交战双方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立刻停火,并通过对话来和平解决争端”。
整篇声明,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对于瓦坎达代表提出的、最核心的“不明外部势力”和“先进武器来源”等关键问题,却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绝口不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当这份声明通过加密电报,传到恩戈贝总统的办公桌上时,他那颗原本还抱有幻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知道,这是一种最标准、也最无情的“外交放生”。他们不是不知道真相,他们只是,不在乎。
第一扇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巨大的失望之下,恩戈贝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东方。他的政府,一直以来都与龙国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合作关系,国内大部分的基础设施,都是由龙国的公司承建的。他立刻亲自拨通了龙国驻瓦坎达大使馆的紧急热线,请求与龙国最高层通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也如愿地得到了来自东方大国的回应。然而,这个回应,却让他感受到了另一种,不同于西方的、更加理性的冰冷。
龙国和另一个在非洲同样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俄国,几乎采取了完全一致的立场。他们都明确表示,对瓦坎达的局势高度关注,但同时,也坚定地认为,这属于瓦坎达的“内政”。根据联合国宪章和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任何外部力量,都不应该以任何形式,去武装干涉一个主权国家的内部事务。
他们的话语,在国际法的法理上,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正义”的。但在生死存亡边缘的恩戈贝听来,这却是一种最委婉、也最决绝的、置身事外的拒绝。他听懂了那潜台词:我们同情你,但我们,不会为了你,而打破我们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原则,去趟这趟浑水。
第二扇门,也缓缓地,但却无比坚定地,关上了。
最后的最后,恩戈贝几乎是带着哭腔,向非洲联盟,向那些与他一样,同为非洲兄弟的成员国,发出了求援。
非洲联盟轮值主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总统,很快亲自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恩戈贝没有听到任何慷慨激昂的承诺,只听到了一声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长叹。
“我的兄弟,恩戈贝总统……你的遭遇,我们所有人都感同身受,义愤填膺。”老总统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联盟的维和部队,只是一支轻型武装。他们既没有重型坦克,也没有武装直升机。让他们去调停部落冲突尚可,但要让他们去介入一场由重型装甲部队和攻击无人机参与的高强度正规内战……那不是维和,那是让他们去送死。”
“我们……我们无能为力……”
这最后六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击碎了恩戈贝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一次又一次的求援,最终,都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最终化为了绝望的泡影。
恩戈贝无力地放下了电话。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办公室的窗边。窗外,是金沙萨美丽的夜景,但在远处的天空,已经被前线传来的炮火,映上了一层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那幅由他亲自挑选的、装裱精美的装饰画上。画上,是一只象征着和平的白鸽,正衔着橄榄枝,飞翔在蔚蓝色的地球之上。画的下面,用几种主要语言,书写着“世界和平”的字样。
在过去,每当他处理政务感到疲惫时,看到这幅画,总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但此刻,这幅画,在他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又可笑的讽刺。
他,这位曾经的法学教授,在这一刻,终于无比痛苦地、刻骨铭心地明白了。这个由所谓的强权所制定和维护的世界秩序,究竟是何等的虚伪,何等的冰冷!
在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绝对的利益和实力面前,所有的道义、所有的法律、所有的国际条约,都只不过是一张可以被随时撕毁、随意践踏的……废纸!
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心,也彻底寒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用一种近乎于撞开的粗暴方式,猛地推开。
他的国防部长,那位昔日里总是以沉稳着称的老将军,此刻却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甚至连军帽都跑歪了,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
“总统先生!不……不好了!”
“就在十分钟前!首都通往南方的最后一条公路补给线,被……被叛军的无人机……彻底炸断了!”
老将军的声音,因为喘不上气而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停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那句让整个总统府,都彻底陷入死寂的最终判决。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