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静心庵外竹林会，南疆奇香悄入怀
三日时间，在倚翠轩的温柔乡里过得飞快。李慕白一边享受着如月、如云的贴心服侍，一边也没闲着。他通过竹青，又悄悄动用了些苏氏客卿令的便利，从琳琅阁苏文那里换了点散碎银子，让侯府里某些消息灵通的下人，去打听关于“静心庵”以及林清芷近日的动向。
反馈回来的消息不多。静心庵是京城一座颇有年头的小庵堂，香火不算鼎盛，但环境清幽，后山竹林更是僻静。林清芷似乎并无异常，除了诗会那日匆匆结束回家后闭门不出两日，昨日又恢复了往常去书局、参加其他闺秀小聚的活动，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些思虑。
这让李慕白更加好奇，林清芷那日态度剧变，究竟是因为什么？苏挽袖的令牌有那么大魔力？还是……发生了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
第三日午时，李慕白依约独自前往城东静心庵。他没再穿得那么招摇，只换了身普通的青布长衫，看着像个寻常书生。静心庵果然僻静，庵门半掩，只有两个老尼在门口扫地，对他这个男客的到来视若无睹。
绕到庵后，果然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条青石小径蜿蜒深入。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更显幽静。
李慕白沿着小径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竹林深处出现一小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张简陋的石桌和几个石凳。林清芷已经到了。
她今日未着裙装，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窄袖胡服，长发简单束起，以木簪固定，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几分干练。她独自坐在石凳上，面前石桌上放着一套粗瓷茶具，正望着竹林深处出神。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在她清丽白皙的脸上，那双眼眸依旧清澈，却似乎比诗会那日少了些冰冷疏离，多了些深沉的思量。
“李公子倒是守时。” 林清芷开口，声音平静。
“林姑娘相邀，岂敢怠慢。” 李慕白在她对面坐下，环视四周，“这地方倒真是僻静，适合谈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林清芷没接他这茬，执起粗陶茶壶，为他斟了杯清茶。“李公子可知，为何那日诗会，我突然改变主意？”
“愿闻其详。” 李慕白端起茶杯，茶很普通，甚至有些涩口。
“因为，我收到消息。” 林清芷看着他，缓缓道，“你离府去听雨轩见苏挽袖那日，有人也在暗中盯着你。不止一波。”
李慕白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盯着我的人多了，本公子风流倜傥，惹人注目很正常。”
“盯你的，有宫中内卫的影子，也有来历不明、疑似边军探子的人。” 林清芷语出惊人，“而就在诗会当日，我父亲下朝回府，带回一个消息——陛下在早朝时，突然问起了北境军务，还特意提及了沈老将军当年的旧伤，以及……沈将军的婚约。言语间，似有抚慰，又似有深意。”
李慕白皱起眉头。宫中内卫？边军探子？皇帝过问沈家婚约？这些信息碎片让他隐约摸到了一点脉络，但又不太清晰。“这与我有何关系？又与林姑娘你改变主意有何关系？”
“原本，在我看来，你李慕白只是一个被父辈婚约拖累、自身又不成器的麻烦，尽早摆脱才是上策。” 林清芷直言不讳，“但苏挽袖将最高客卿令给你，意味着她认为你有某种价值，或者，你是一个她需要掌控或利用的棋子。而宫中与边军的异常关注，则说明……你这枚棋子，或者你这桩婚约牵扯的，可能不只是儿女私情，更关乎朝堂平衡，甚至……北境兵权。”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我林家世代清流，不涉党争，但更不愿卷入不明的漩涡，成为他人博弈的牺牲品。尤其是，当这个漩涡可能牵扯到兵权、帝心之时。直接退婚，看似简单，却可能立即将我林家置于被动，甚至引来不可测的祸患。”
李慕白听明白了。林清芷这是判断出，他李慕白和这几桩婚约，已经成了一个微妙的政治符号，牵扯进了皇帝、勋贵（靖安侯）、边将（沈傲雪）、财阀（苏挽袖）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宫中内卫、不明探子）的博弈之中。贸然切割，不一定安全，反而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所以，林姑娘是想……暂缓退婚，静观其变？甚至……与我‘合作’，以便更好地掌握局势，保护林家？” 李慕白问道。
“不错。” 林清芷点头，“我需要一个留在局中的理由和渠道。而你，目前看来，是这个局中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被多方关注的节点。与你保持婚约关系，能让我林家有一个合理的立场去观察、去应对。而与你‘合作’，则能让我通过你，了解到一些从其他渠道难以获得的信息，比如……苏挽袖的意图，沈傲雪的动向，甚至宫中可能的风向。”
“那我有什么好处？” 李慕白挑眉，“本公子虽然纨绔，但也不喜欢白白被人当枪使，当幌子用。”
“好处？” 林清芷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第一，我林家会默认你继续维持‘纨绔’人设，甚至在必要时，为你提供一些掩护，比如证明你‘沉迷诗词古籍’（虽然你看起来不像），减少其他方面对你的过度关注。第二，你需要消息或某些清流圈子里的助力时，我可以酌情提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若真到了危机时刻，我林家至少不会落井下石，甚至可能……视情况，拉你一把。毕竟，保住你，某种程度上，也是稳住这个复杂的局面，避免它彻底崩坏，殃及我林家。”
这条件听起来不错。李慕白摩挲着下巴。林清芷不愧是清流才女，眼光毒辣，算计也精准。她不想直接下场搏杀，而是想做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和有限度的参与者，利用他这个“枢纽”来获取信息、规避风险。
“听起来，林姑娘是想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李慕白笑道，“用一点有限的帮助和承诺，换取一个情报渠道和风险缓冲。那我岂不是亏了？”
“李公子，” 林清芷神色淡然，“恕我直言，以你目前的处境，能有盟友，已属不易。我虽不提供金银武力，但我林家‘清流’二字，在朝在野，还是有些分量的。在某些时候，名声和立场，比刀剑金银更管用。更何况，你难道不想知道，除了我和苏挽袖，还有谁在盯着你？皇帝为何突然过问？那些不明探子又来自何方？”
李慕白沉默。林清芷戳中了他的要害。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对全局的了解。苏挽袖给了他钱和情报点，但苏家的情报未必会完全向他开放，而且苏挽袖本身目的不明。林清芷这边，或许能提供另一个视角，尤其是关于朝堂清流和皇帝态度的信息。
“合作可以。” 李慕白终于点头，“但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们的合作仅限于信息互通和必要时的有限掩护，你不能干涉我的具体行动，我也不会替林家做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或站台。第二，你提供给我的消息，必须是你认为真实可靠的，不能有意误导。第三，若真到了危急关头，你林家的‘拉一把’，不能只是空话，必须要有实际行动方案。”
林清芷沉吟片刻，颔首：“可。但同理，你从苏挽袖或其他渠道获得的、关乎大局且可能影响我林家的消息，也需与我共享。行动上，我们互不干涉，但信息上，需保持坦诚，至少是关乎我们共同利益的部分。”
“成交。” 李慕白伸出手。
林清芷看着他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纤纤玉手，与他轻轻一握。触手温凉细腻，李慕白心头微微一荡，但立刻收敛心神。
“那么，作为合作的开始，林姑娘可否告知，除了宫中内卫和边军探子，还有谁在盯着我？你父亲带回的消息中，陛下对沈家婚约的具体态度是什么？” 李慕白问道。
林清芷收回手，端起茶杯：“具体是哪些势力，我也未完全查明，但其中一股，隐约有江南口音，行事风格不像朝廷中人。至于陛下……原话是‘沈卿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其女婚事，朕亦挂心。靖安侯世子……少年心性，还需磨砺。北境安稳，离不开沈卿，也离不开朝廷体恤。’”
李慕白仔细品味这话。皇帝看似关心沈家，体恤老臣，强调北境安稳需要沈家，但特意点出“靖安侯世子少年心性需磨砺”，这是对他不满，还是暗示沈家需要更“稳妥”的姻亲？或者，是在敲打靖安侯府？话里话外，平衡与制衡的意味很浓。
“看来，陛下并不乐见沈家与一个‘不成器’的勋贵子弟结合得太紧密，但也不希望这桩婚约轻易破裂，引发沈家不满或别的变动？” 李慕白推测。
“可以这么理解。” 林清芷点头，“所以，你现在的位置很微妙。你表现得越废物，陛下可能越放心（因为沈家不会因此获得一个强有力的勋贵盟友），但沈家那边可能会越不满，甚至可能采取行动。而你若突然‘出息’了，反而可能引发陛下和其他势力的警惕。”
李慕白苦笑：“合着我怎么做都是错？”
“这便是棋子的悲哀。” 林清芷语气平淡，“所以，维持你目前的‘纨绔’形象，或许是各方都能暂时接受的状态。但前提是，你不能真的惹出大麻烦，或者被某一方完全掌控。”
李慕白深以为然。他之前的“纨绔保命”策略，歪打正着，似乎恰好符合了这种微妙的平衡需求。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关于京城近期动向的零星信息，主要是林清芷从她父亲和清流圈子里听到的一些风声，比如几位皇子最近似乎活动频繁，边关粮饷调度有些争议等等。
不知不觉，日头已西斜。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林清芷起身，“你我今日之约，不必外传。有事，我会让人送信到侯府，以‘借阅古籍’为名。你有消息，也可如此。”
“明白。” 李慕白也站起身。
林清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淡淡道：“李公子，好自为之。这京城，比你想象的要危险。” 说完，转身沿着另一条小径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李慕白独自站在空地中，回味着方才的对话。又多了一个“盟友”，或者说，合作者。虽然林清芷的动机更多是自保和观察，但至少目前目标一致。
他转身，准备按原路返回。
刚走了几步，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竹叶摩擦的窸窣声从侧后方传来，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甜腻奇异的香气，钻入鼻端。
那香气不似花香，不似脂粉，带着某种草木的清新，又混合着一点暖昧的甜暖，闻之令人心神一荡，竟有些飘飘然。
李慕白心头警兆骤起，猛地回头！
只见竹林晃动，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只留下惊鸿一瞥的惊艳侧影，和空气中那缕更加浓郁的奇香。
红色？女子？
蓝凤凰？！南疆圣女？！
李慕白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退几步，背靠一根粗壮的竹子。
那红色身影并未再现，奇香也渐渐随风飘散，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但李慕白知道，那不是幻觉。那香气，那惊鸿一瞥的红色，还有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
蓝凤凰，果然也已经到了京城！而且，竟然跟踪他到了这里！她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李慕白只觉得后背发凉。这位行事诡秘、手段莫测的南疆圣女，可比苏挽袖和林清芷更让人心底发毛。她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突然窜出，给予致命一击。
他不敢久留，运起这具身体残留的那点微末武功底子（原主虽纨绔，但侯府子弟，多少学过点强身健体的把式），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竹林。
直到走出静心庵范围，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李慕白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跳依旧很快。
五位未婚妻，已经四位或明或暗地出现了。苏挽袖谈交易，林清芷谈合作，沈傲雪冰冷审视，蓝凤凰诡异窥视……还有一个安宁郡主赵霓裳，尚未正式露面，但想必也不会闲着。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李慕白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怕是没有用的。既然已经上了这艘贼船，就只能想办法在风浪中稳住自己，甚至……学会掌舵。
他摸了摸怀里的苏氏客卿令，又回想了一下与林清芷的约定。
有钱，有情报来源，现在又多了一个清流背景的“观察员”盟友。
或许，他该更主动一些了。不能总是被动应付，得想办法，反过来利用这些“未婚妻”们之间的关系和矛盾，为自己谋取更大的生存空间，甚至……主动权？
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或许，可以试着……在苏挽袖和林清芷之间，玩一点平衡？甚至，适当地透露一点彼此的信息，看看她们的反应？
当然，这很危险，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但富贵险中求，生存亦如是。
他整了整衣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朝着侯府方向走去。
路过一家脂粉铺子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想了想，走进去，挑了两盒最贵的香粉，又选了几样精致的珠花。
“掌柜的，包起来，送到靖安侯府倚翠轩，给如月、如云姑娘。” 他甩出一张银票。
既然要扮演纨绔，就要演得像。给贴身丫鬟买贵重礼物，正是纨绔子弟的做派。而且，经过竹林那一吓，他确实需要回去，在温柔乡里好好压压惊。
至于蓝凤凰的窥视……暂时只能提高警惕了。这女人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倚翠轩，如月、如云收到礼物，自是欣喜不已，侍奉得更加殷勤周到。李慕白沉溺在软玉温香之中，暂时将外界的纷扰抛诸脑后。
夜色渐深，倚翠轩内春意盎然。
然而，就在侯府高墙之外，某处幽暗的屋顶上，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悄然独立，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和发梢。她望着倚翠轩的方向，手中把玩着一只通体碧绿、仅有拇指大小的蛊虫，红唇微勾，露出一抹妖异而玩味的笑容。
“有趣……真有趣……这么多漂亮的姐姐都盯着你呢，小夫君……” 她的声音低柔婉转，带着奇特的南疆腔调，“看来，我得早点……跟你打个招呼才行呢。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准备的‘礼物’？”
碧绿的蛊虫在她指尖轻轻颤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嘶鸣。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