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挂着的旧马灯,玻璃罩上蒙着层薄灰,提杆处的铜锈红得发暗。傍晚起了风,灯穗子被吹得打旋,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追着自己尾巴玩的猫。
“这灯比你爹岁数都大。”爷爷搬着竹凳坐在檐下,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当年你太爷爷赶车跑夜路,就靠它照路。有回遇上暴雨,灯芯子灭了三次,他愣是摸黑把车赶进了山坳,保住了一整车的救济粮。”
我踮脚够着灯绳拉了拉,灯芯底座“咔嗒”响了声,玻璃罩里的飞虫受惊似的乱撞。“现在都用电筒了,留着它干啥?”
爷爷往灯里添了点煤油,火柴一划,黄澄澄的火苗“噗”地跳起来,把玻璃罩映得透亮。“你看这光,不晃眼,照在地上是暖乎乎的一片,不像电筒,光溜直,照得人心慌。”他指着远处的田埂,“那年你爹发高烧,我就是提着它去找的郎中,灯芯烧得只剩个小火星,愣是没灭。”
风穿过灯架的缝隙,带着“呜呜”的响,火苗却稳得很,把爷孙俩的影子投在台阶上,叠成一团。我忽然发现,马灯的铁皮灯罩上,有个指甲盖大的凹痕——那是去年我爬树掏鸟窝,失足撞上去留的印子。当时爷爷举着灯找我,灯光扫过树干时,我正挂在枝桠上,吓得不敢出声。
“明儿我把玻璃罩擦干净。”我摸着灯罩上的凹痕,“夜里要是停电,咱就点着它吃饭。”
爷爷笑了,烟袋锅里的火星亮了亮:“好啊,让它再亮起来。这老物件啊,就怕搁着不动,得让它见见光,才活得起来。”
风还在吹,马灯的光晕在地上铺开,把石阶染成了暖黄色。远处的蛙鸣渐起,混着灯芯“噼啪”的轻响,倒比任何音乐都让人踏实。
墙角立着的那只竹编筐,篾条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处磨出了毛边,是前几年村里编筐老手李伯的手艺。筐底用粗麻绳缝补过好几回,结打得又大又笨,一看就知道是娘的手笔——她总说“缝得丑点才结实”。
早上晒粮食时,娘把筐翻了出来,拍掉上面的灰:“这筐虽说旧了,装红薯正合适,透气,不容易坏。”说着就往筐里捡刚从地里挖的红薯,红皮黄心的红薯滚进去,把竹筐撑得鼓鼓囊囊,篾条“咯吱”作响,像是在哼着老调子。
我蹲在旁边看,发现筐壁上有个歪歪扭扭的“囍”字,是去年姐姐出嫁前,我用红漆歪歪扭扭涂上去的。当时姐姐笑着骂我“画得比螃蟹爬还难看”,却还是把筐收进了柜子,说要留着装陪嫁的布鞋。
“这筐啊,”娘捡着红薯,忽然叹口气,“当年你姐刚出生时,我就用它给她当摇篮,垫上旧棉絮,她躺在里面,一摇就睡。”她用手比划着,“那时候筐还新着呢,篾条青幽幽的,透着股竹子的清香。”
正说着,李伯背着竹篓路过门口,看见这筐,停下脚步笑了:“这筐有五年了吧?我记得当时编的时候,你说要结实点,我特意加了三道箍。”他伸手摸了摸筐沿,“还行,没散架,就是篾条干了点,泡点水还能挺几年。”
娘直起身:“可不是嘛,装过麦子,盛过棉花,去年还用来装你送的桃儿,啥活儿都干。”
李伯咧开嘴:“明儿我给你送几根新篾条来,把松了的地方补补,还能再用两年。”
娘笑着应下,等李伯走了,又往筐里添了几个大红薯,说要给隔壁张奶奶送点。我帮着把筐抬起来,沉甸甸的,竹篾勒得手心有点痒,却比拎塑料桶踏实多了。
路过晒谷场时,二柱子正用新塑料筐装玉米,看见我们的竹编筐,撇撇嘴:“婶子,这破筐早该扔了,我这塑料筐又轻又结实,十块钱一个。”
娘没接话,只是拍了拍筐里的红薯:“你那筐装红薯,闷一晚上准得坏。这竹筐透气,红薯放里头,半个月都新鲜。”
二柱子挠挠头,看着我们的竹编筐,忽然说:“那……李伯啥时候再编新筐?我也想要一个。”
娘笑得更欢了:“这就对了,老物件有老物件的好,用着心里踏实。”
夕阳把竹编筐的影子拉得老长,筐里的红薯透着甜香,混着竹子的清味,让人想起小时候躺在筐里摇摇晃晃的时光。有些东西看着旧了,可只要还能用,还藏着日子的味道,就比新的更让人舍不得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