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边的老风车转得吱呀响,木叶片上的漆掉得斑驳,露出底下浅黄的木头纹路。爹正抱着一筐新收的谷子往进料口倒,谷粒穿过漏斗,混着细碎的糠皮落下,被风车吹得簌簌飞。
“这老东西,还是这么顶用。”爹抹了把汗,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我伸手接了把吹出来的糠皮,轻飘飘的,一捏就碎。
“镇上不是有电动扬谷机吗?又快又干净。”我踢了踢风车底座的石头,那石头被磨得溜光,不知垫了多少年。
爹直起身,拍了拍风车的木杆:“电动的是快,可这老风车能看出谷子里的碎米。你看——”他指着出谷口,“饱满的粒儿沉,落在近的筐里;秕谷和碎米轻,被吹到远的筐里,一分就清。”
果然,近处的筐里谷粒圆滚滚的,泛着油光;远处的筐里尽是细碎的渣子。李强扛着相机过来,对着风车咔咔拍:“叔,这老物件拍出来特有感觉,发网上肯定火。”
爹笑了:“火不火不重要,能把谷子筛明白就行。”他又往进料口添了一筐谷,风车转得更欢了,木轴摩擦的“吱呀”声里,混着谷粒碰撞的脆响,像支老调子。
日头爬到头顶时,晒谷场晒满了谷堆,金黄金黄的,像铺了层厚毯子。爹把筛好的净谷装袋,指着远处的电动烘干机:“那机器能烘谷,可这老法子晒出来的,带着太阳味,熬粥都香点。”
我抓起一把谷粒,迎着光看,每颗都透亮。忽然懂了:老风车转的不只是谷粒,是日子里的精细;太阳晒的不只是谷子,是岁月里的实在。新东西再便利,也替不了老物件里藏着的,那点慢慢来的耐心。
风过时,老风车的影子在谷堆上晃,像在说:快有快的好,慢有慢的妙——日子嘛,总得有些东西,慢慢转,慢慢晒,才够味。
西墙角的阴影里,摆着个裂了缝的旧陶罐,是前几年腌咸菜用的,罐口的釉色早就磨没了,露出粗粝的陶土。我正想把它挪去柴火堆,爹却拦住了:“别扔,留着有用。”
他从屋里抱来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鼓鼓囊囊的菌包,白色的菌丝在透明袋里蔓延,像藏着团细雪。“这是李强从镇上带来的平菇菌种,说用旧陶罐养正好。”爹蹲下身,把菌包小心地塞进陶罐,又往缝隙里填了些湿润的腐叶土,“陶罐透气,裂了缝反而好,菌子能顺着缝往外冒。”
我看着那破罐配新菌的模样,忍不住笑:“这罐都漏了,能养出平菇?”
“你别小看它,”爹拍了拍罐身,“以前用它腌的芥菜,酸得能下饭,现在换个活法,说不定更出息。”他又找来块湿布,蒙在罐口,“得保持潮乎气,跟照顾小娃娃似的。”
李强拎着喷壶过来,往菌包上细细喷水:“叔说得对,这老陶罐的陶土能调节湿度,比塑料盆养得旺。等出了菇,炒着吃鲜着呢。”他边说边掏出手机,对着陶罐拍了张照,“我发个朋友圈,让城里朋友看看,咱这旧物新用的本事。”
过了两天,菌包果然冒出了白胖的平菇,有的顺着罐口往外探,有的竟从裂缝里挤出来,把破罐衬得热闹起来。爹每天早上都要去看,用手指轻轻碰一碰菇盖,像在跟它们打招呼。
“你看,”他朝我招手,“这裂口里的菇长得最精神,大概是知道自己占了个‘特别通道’。”阳光从墙头漏下来,照在平菇上,菌褶里泛着水润的光,旧陶罐的裂缝仿佛也成了特意留的窗口,让生机有处可钻。
我忽然觉得,这墙角的景象像极了村里的日子——旧物件有了新用处,老法子掺着新主意,就像这破罐里的平菇,不挑容器,不忌裂缝,只要给点土、给点水,就能把日子撑得满满当当,鲜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