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在程秋霞家热炕头上正式“落户”的头几天，过得那叫一个尸生如梦。
主要是懵。
她花了一天时间才勉强弄明白，那个抡葫芦瓢的彪悍大姨叫程秋霞，是这家的“头狼”，不听话会挨打。
而这个暖烘烘的、能把她冻僵的关节都烘得软乎点的台子，叫炕，是她的主要活动基地。
作为一只有追求的丧尸，她本能地渴望点别的。比如，血肉的芬芳。
程飞在暖烘烘的炕上睡得并不安稳。作为一只丧尸，睡眠对她来说原本只是能量极度匮乏时的待机状态，通常伴随着黑暗、寂静以及随时可能被同类踩扁的风险。
但这里的“待机”体验太奇怪了。
身下是热得有点烫屁股的土炕，身上是沉甸甸还带着点阳光味道的厚棉被，空气里不再是腐烂和硝烟味，而是淡淡的柴火烟、酸菜缸以及旁边程秋霞身上传来的、一种叫做“雪花膏”的香气。
最吵的是窗外，没有嘶吼和爆炸，取而代之的是风声掠过屋檐、树枝被积雪压断的轻微“咔嚓”声，还有……偶尔几声嘹亮的犬吠。
狗！Σ(っ°Д°；)っ
程飞一个激灵，彻底从低电量运行模式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那双没什么焦距的眼睛警惕地瞪着糊了窗户纸的窗棂，仿佛那几声狗吠下一秒就会变成一群恶犬破窗而入。
“咋啦飞飞？做噩梦了？”旁边传来程秋霞迷迷糊糊的声音，她伸手拍了拍程飞的后背，“不怕不怕，大姨在呢。是屯子里的狗打架呢吧？睡吧睡吧……”
程飞僵硬地被拍着，慢慢放松下来。对哦，她现在在人类的“巢穴”里，暂时安全……大概吧。
天刚蒙蒙亮，程秋霞就利索地起床了。生火烧水，打扫院子，喂鸡（程飞听到鸡叫声又本能地咽了下口水，虽然小米粥味道不赖，但活鸡的味道闻起来超香的ˉ﹃ˉ），忙得脚不沾地。
程飞也被套上那身花棉袄棉裤，戴好帽子，像个移动的红绿包裹被安置在炕头上，看着程秋霞进进出出。
“呵呵。（无聊。）”程飞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作为一只丧尸，她过去的尸生虽然危险，但很自由（作者:自由地挨揍？），现在这种被“圈养”的感觉让她有点焦躁，主要是……饿。
程秋霞忙活完，端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糊糊，看起来比昨天的小米粥更粘稠，还点缀着些橙红色的块状物。
“来，飞飞，吃饭了。今儿个是苞米面粥炖南瓜，可甜了。”程秋霞吹凉了一勺，递过来。
程飞皱着鼻子闻了闻，甜的？她扭开头，表示拒绝。
“又来了是吧？”程秋霞眉毛一竖，“咋这么挑食呢？这南瓜多金贵，甜着呢，来，张嘴。啊~”(ˊ?ˋ*)
程飞死死闭紧嘴巴，甚至用手去推程秋霞的手腕。可惜，她的短胳膊短腿，根本推不动。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劲儿还不小！”程秋霞乐了，手下稳稳当当，勺子精准地突破防线，塞了进去，“给我进去吧你。”
“唔！咕咚……”又是一口温热的、带着奇怪甜味的糊糊下肚。
程飞：“……”
好像是不难吃？南瓜软烂清甜，混合着玉米面的香，味道甚至比小米粥更丰富一点。但！还是不解饿啊！她要的是能量！是血肉！是能让她跑得快一点、跳得高一点、不至于被狗追上的能量！(｀へ′*)
程秋霞可不管她内心的呐喊，看她不吐出来，就当她接受了，一勺接一勺，又快又稳地把一碗粥喂了个精光。
“这才对嘛，好孩子，真乖，”程秋霞满意地抹抹她的嘴，“大姨得出趟门干活，去队上记个工分。你老实在家待着，不准乱跑，听见没？”
程飞眨巴着眼睛，毫无反应。
程秋霞把她往炕里挪了挪，周围用被子卷了一圈算是“护栏”，又再三叮嘱不准下炕，这才匆匆出门，还把门从外面挂上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程飞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听着程秋霞的脚步声远去。饥饿感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虽然理论上丧尸不会感到饥饿，只会对能量产生渴望），那点苞米面南瓜粥提供的能量，聊胜于无。
她笨拙地爬过“被子护栏”，咚地一声跳到地上。地面是土的，夯实的那种，凉意透过厚厚的棉鞋底传上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门口，门被挂住了，推不开。她又走到扎得紧密的篱笆墙边上，篱笆太高，她太矮，够不着。
被困住了。
“呵呵……”（郁闷。）
她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雪下的柴火堆、土墙上挂的红辣椒、桌子、矮柜、糊着旧报纸的墙面、一口大水缸、一口酸菜缸、一口……臭大酱缸，程飞捂着鼻子探头探脑试图看看什么东西这么上头，一切都陌生又新奇。
转悠到外屋地（厨房），她耸着鼻子闻了闻。空气里残留着食物味道更浓了。她看到灶台上放着个盖着帘子的盆，踮起脚丫，费劲巴拉地扒拉着边缘，把盖子推开一点。
里面是几个黄澄澄的、窝窝头形状的东西——苞米面窝窝头。
程飞眼睛亮了一下，没见过尝尝，伸出小手就想抓。
可惜，个子太矮，灶台太高，她只能碰到边缘，怎么使劲也够不到里面的窝窝头。短胳膊的悲哀啊！(；′⌒`)
努力了半天，累得她能量值又下降了一点，还是没成功。她气呼呼地拍了一下灶台，放弃了。
一低头，看到灶坑旁放着一个小筐，里面有几个圆滚滚、还沾着泥的东西——生土豆。
这什么？没见过尝尝，而且够得着。
程飞蹲下身，拿起一个土豆，犹豫了一下。在A星球，她没见过这玩意儿。但是……看着不像炸弹。
她张嘴，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嘎嘣——”
“嗷！！！”程飞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呼，捂住了自己的嘴。
太硬了，差点把她那口虽然不算锋利但好歹能用来嘶吼的小牙给崩了，这什么石头一样的食物，人类就吃这个？(⊙﹏⊙)
她愤怒地把冻的梆硬跟石头块子似的土豆扔回筐里，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小孩的嬉笑声。
“程姨！程姨！出来玩啊，听我奶说你家新来个妹妹，”几个裹得跟球似的半大孩子出现在院子里，扒着门缝往里看，“咦？程姨不在家？那个新来的小丫头在不在？”
程飞警惕地走到里屋门边，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那几个陌生的人类幼崽。
“快看！就是她，程姨捡的那个小丫头，长得可真白啊。”一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指着她喊。
“她咋不说话？是不是哑巴？”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问。
“嘘，可别这么说，上回我跟我爸上人家串门，他家那妹妹也不说话，我说人家是哑巴，我爸一脚给我旋雪磕拉里头了。”
“我们找她玩吧，打雪仗去。”最大的那个孩子王提议道。
“程姨不在家，她是不是不敢开门啊？这咋整啊？”
“她那么矮，是不是够不着门栓啊？”
“那还不简单，咱隔着院门玩呗。”
打雪仗？程飞听不懂。但她看到那些孩子弯腰从地上团起了白色的、她刚刚体验过其冰冷的蓬松柔软东西（雪），然后朝她这边扔了过来。
“妹妹，来打雪仗啊？”
“啪！”一个雪球砸在门板上，散开一片雪沫。
在程飞有限的认知里，被投掷物体只有一个意思——攻击！
“呵呵呵！（敌袭！）”程飞瞬间进入防御状态（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她龇着牙，发出自认为凶狠的警告声，可惜配上她那花棉袄和绒线帽，毫无威慑力。
孩子们却更兴奋了：“她答应啦，她‘呵呵’的笑呢，就是答应啦，来玩啊。”
更多的雪球飞了过来，砸在门上、窗户上。
程飞吓得连连后退。这些人类幼崽的攻击性这么强吗？比A星球的异能者还难缠，他们扔过来的东西虽然不疼，但是好冷，而且数量好多！
她慌乱之下，看到墙角放着个盖着盖子的酸菜缸，情急之下就想往后面躲。
结果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她没躲到缸后面，反而一屁股坐进了院子里用来喂鸡的破瓦盆里，盆里还有没化干净的雪水和一点鸡食渣渣……
孩子们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坐鸡食盆里啦！”
程飞：“……”
耻辱！这是尸生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д≦)
孩子们的笑声和程飞的“呵呵”声引来了屯子里的狗。几条中华田园犬汪汪叫着冲了过来，以为是有什么热闹可以凑。
狗！好多狗！比A星球的变异鬣狗看起来还吓人！（其实只是普通的土狗）(o′Д`o)ノ
程飞对狗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她手忙脚乱地从瓦盆里爬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短腿倒腾得飞快（相对她平时而言），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汪汪汪！”狗子们觉得这个跑得歪歪扭扭的小家伙很有趣，追得更起劲了。
孩子们也在后面起哄：“快跑啊，狗来啦。”
程飞慌不择路，看到旁边有个低矮的小破棚子，门虚掩着，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死死抵住了门。
狗在外面汪汪叫，用爪子刨门。
程飞背靠着门，吓得瑟瑟发抖（气的+怕的）。
过了一会儿，狗叫声远了，大概是觉得没趣跑开了。外面传来孩子们渐行渐远的声音：“她咋跑茅房里去了？”“不知道啊，可能吓傻了吧？”“没意思，我们去河套滑冰吧。”“她咋不知道扔雪球啊？光躲多没劲啊。”
程飞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避难所”。光线昏暗，味道有点冲，地上挖了个坑，坑两边垫着砖头……
程飞抱着膝盖，缩在茅房的角落里，感觉自己作为丧尸的尊严已经碎得捡不起来了。她饿，她怕狗，她被人类幼崽欺负，现在还沦落到了这种地方……
“呵呵……”（想回A星球挨揍……至少还有别的丧尸当掩护…）(╥﹏╥)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程秋霞焦急的喊声：“飞飞！飞飞！你这孩子跑哪去了？！”
脚步声停在茅房外：“咦？这茅房门咋关着了？飞飞？你在里面不？”
程飞听到程秋霞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产生“食物来了”的想法，反而生出一点点奇怪的委屈。
程秋霞推开门，看到缩在角落里、头上还沾着鸡食渣、一身茅房味、小脸憋得通红的程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的老天爷啊，你咋跑这来了？还搞得这么埋汰！快出来！”
程飞被拉了出来，垂着头，蔫蔫的。
程秋霞大概听邻居孩子说了经过，一边拍打着她身上的土，一边数落：“你说你，咋那么虎呢？狗撵你你不知道往屋里跑啊？往茅房钻啥钻？那玩意能躲一辈子啊？……哎呀这身上啥味啊。”
数落完了，看着程飞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程秋霞又心软了，把她抱起来：“行了行了，不怕了啊，回头大姨找根棍子，看哪条狗再敢追你，你就揍它，饿了吧？回家，大姨给你拿好吃的。”
好吃的？
程飞耳朵动了动，蔫下去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点点。
虽然这个人类巢穴很危险，有狗，有熊孩子，还有硬得像石头的食物……但是，这个叫程秋霞的人类，她那里好像总有能进嘴的东西……
或许可以再稍微忍耐一下下？等到能量足够……再跑？或者……咬她一口大的？(ˉ﹃ˉ)
程飞被程秋霞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雪花膏味，看着近在咫尺的被围巾挡住的脖子咽了咽口水，再等等…？
偏过头看着夕阳下屯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第一次对“好吃的”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期待。
虽然，她期待的“好吃的”和程秋霞理解的，大概完全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