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璃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从他禁锢的怀抱中挣脱,哪怕只是后退一步,获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我…该回去了。”她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低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她刚刚挪动脚步,手腕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沈玦没有用力弄疼她,只是那样牢牢地握着,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别走。”他声音低哑,不再是命令,反而像是一声压抑的叹息,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脆弱的执拗。他抬起眼,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那里面除了未散的情潮和惯有的强势,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孤寂。
“陪我。”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强势的命令都更让陆明璃心头震动。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玦,褪去了部分冷硬的外壳,显露出内里不为人知的荒凉。
她挣扎的动作顿住了。看着他紧握自己手腕的手,指节分明,蕴含着力量,此刻却只是为了留住她。看着他映着烛光、竟显得有些柔软的眉眼,那里似乎藏着无数个独自权衡、无人分担的深夜。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莫名。那些恐惧、抗拒、屈辱,在这一刻,奇异地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窥见他内心一角的震动所冲淡。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权倾朝野、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或许也并非全然坚不可摧。
她沉默着,没有再试图挣脱。
沈玦见她不再挣扎,手上力道稍松,却依旧没有放开,而是顺势将她轻轻带向床榻。陆明璃身体微僵,却在他并无进一步冒犯动作,只是固执地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侧时,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带着酒后的沉倦,温热地拂过她的肌肤。他抱着她的姿势,带着一种全然的占有,却也奇异地掺杂着一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依赖。
陆明璃僵直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耳畔是他平稳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与淡淡的酒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背脊,也仿佛敲击在她心上。
最初的紧张和不适慢慢褪去,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她依旧看不透他,依旧害怕他反复无常的性情和强大的掌控力,但这一刻,相拥而眠的单纯温暖,和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孤独,像一根柔软的刺,扎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久久无法入睡。身体的禁锢依旧存在,但某种坚冰,似乎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隐约的更漏声。陆明璃终也抵不过疲惫,在他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中,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梦之中。
烛火不知何时燃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相拥的两人,在夜色中依偎着,一个带着偏执的占有沉沉睡去,一个怀着满心迷惘,暂时放下了挣扎。
晨曦透过雕花木窗,温柔地洒满房间。
陆明璃悠悠转醒,身侧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只余微微凹陷的锦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玦的冷冽气息,证明着昨夜并非梦境。她下意识地伸手抚过那处空位,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起身梳洗,推开窗,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江南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花草芬芳的气息。院中的雀鸟在枝头啁啾,远处隐约传来市井的叫卖声,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充满生机。
不用面对京城那些探究、怜悯或带着异样的目光,不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尴尬的“未亡人”身份,更无须应对深宅大院中那些无形的刀光剑影。在这里,在这座烟雨朦胧的城池里,她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女子。
侍女安静地布好早膳,清淡可口。她小口吃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上。若是……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似乎……也并不坏。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愣。
没有逼迫,没有强取豪夺,只是这样平静地相伴度日。就像世间最寻常的夫妻,在晨光中一同醒来,在烟火气里共享三餐,在夕阳下并肩漫步……这不正是她曾经在心中偷偷勾勒过,与“相爱之人”共度一生的模样吗?
相爱?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心神俱颤!
手中的银箸“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瓷碗边缘,溅起几粒米粥。
她猛地收紧手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荒谬至极的念头。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想法?那个强势闯入她生命,将她从既定轨道上粗暴掳走,用苏家的安危胁迫她,时刻让她感到恐惧的男人……她怎么会……
可昨夜,他酒后流露的孤寂,他紧握她手腕时那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执拗的“陪我”,他怀抱的温度,甚至他沉睡时毫无防备的侧颜……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一一掠过心头,与“相爱”这个可怕的词语纠缠在一起,搅得她心慌意乱。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慌、羞耻,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
她仓皇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清冷的空气冷静自己纷乱的思绪。目光所及,依旧是那片宁静美好的江南景致,可她的内心,却已因那一个骤然浮现的词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夫人,”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福了福身子,“世子爷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这一声轻唤让她骤然回神,却不慎碰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那抹嫣红滚落在地,像极了她此刻无处遁形的心事。
“知、知道了。”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穿过回廊时,晨风拂面,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热意。每一步都走得心慌意乱,昨夜相拥的温度与今晨那个荒唐的念头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不敢去想待会儿要如何面对那人。
花厅里,沈玦早已端坐桌前。晨光将他玄色常服的衣缘染上一层浅金,他正执箸夹起一块水晶糕,动作从容,与平日里那个威势逼人的首辅判若两人。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坐。”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明璃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自己面前那盏青瓷粥碗,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
侍女安静地布菜,厅内一时只剩碗筷轻碰的细响。
忽然,他放下银箸,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昨夜没睡好?”
这话问得寻常,却让陆明璃心头猛地一跳。她下意识抬眸,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里没有戏谑,倒像是真的在确认什么。
“没……没有。”她慌忙否认,声音却不自觉地发紧,“睡得很好。”
这话出口便觉不妥,简直欲盖弥彰。若真的睡得好,眼下怎会带着淡淡的青影,又怎会这般神色慌乱?
沈玦静静看着她绯红的耳尖和闪烁的眼神,没有追问,只将一碟她前几日多夹了两筷的蟹粉小笼轻轻推到她面前。
“江南湿气重,早膳要用好些。”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和。
陆明璃望着那碟精致的小笼包,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又悄悄蔓延开来。她慌忙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粥,味同嚼蜡。
晨光静谧,花厅里茶香袅袅。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垂眸用膳的男人。这一刻的平和,竟让她生出几分恍惚——若真能这样岁月静好,似乎……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这个念头刚起,她便慌忙压下。指甲悄悄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