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海面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平静而璀璨。黑瞎子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准备好了浮潜装备，拉着言十七到了预定的一片珊瑚礁区域。海水清澈见底，甚至能隐约看到下方色彩斑斓的珊瑚和穿梭其间的鱼群。
“小老板，瞧瞧这水！跟玻璃似的！底下肯定好看！”黑瞎子穿着潜水服，戴着潜水面镜，兴奋地指着水下，“我先下去给您探探路！”
言十七也换上了轻便的潜水服，他对于潜入水下并无太大热情，但既答应了，便也依言做好准备。他看着黑瞎子像个兴奋的大孩子，一个标准的入水动作便滑入了海中，溅起一小片水花，然后冒出头，朝他使劲挥手。
“下来啊小老板！暖和！一点都不凉！好多鱼！”黑瞎子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有些模糊，却充满了活力。
言十七调试了一下呼吸管，缓缓步入水中。冰凉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但很快就被体温适应。他俯下身，将脸埋入水中，透过面镜，一个全新的、静谧而绚丽的世界在他眼前展开。形态各异的珊瑚如同海底的森林，成群结队的小鱼闪烁着银光，在其中灵活地穿梭。阳光透过海面，在水下投射出晃动的光斑，美得有些不真实。
黑瞎子游在他身边，时不时指指某个奇特的珊瑚或一条颜色鲜艳的大鱼，甚至还试图去追一只慢悠悠爬行的海龟，被言十七用眼神制止了——太蠢了，不想认识他。
两人一前一后，在安全区域内漫游。黑瞎子玩心重，时不时潜下去捡个奇特的海螺或贝壳，献宝似的拿给言十七看。言十七只是淡淡瞥一眼，偶尔看到特别漂亮的，会微微点头，黑瞎子就像得了大奖一样高兴。
然而，意外总是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候。
为了追一条异常艳丽的蝴蝶鱼，黑瞎子游向了珊瑚礁边缘的一处裂隙。那里的海水颜色更深，预示着下方地形复杂且水流难测。言十七微微蹙眉，刚抬起手想示意他回来，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的、肉眼难以察觉的暗流像水下巨兽的触手，猛地卷住了黑瞎子！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向深处，瞬间脱离了安全区。更糟糕的是，他的脚踝似乎卡在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上，剧痛传来，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抽搐——抽筋了！
窒息感和剧烈的疼痛同时袭来，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命挣扎，但缺氧让力量迅速流失，暗流却像无形的枷锁，将他越拖越深。呼吸管早已脱落，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成绝望的气泡涌上海面。视野开始模糊变暗，耳中是海水压迫鼓膜的轰鸣和自己心脏濒临衰竭的狂跳。
‘要栽……’这个念头划过他几乎停滞的大脑，‘这回……真玩脱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他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一道身影破开幽蓝的水幕，以一种急速而优美的姿态向他而来。如同神只降临深海，来拯救他这具即将沉沦的躯壳。
言十七迅速逼近，水中飘散的银发如同海藻般舞动。他精准地避开黑瞎子无意识的挣扎，一只手用力环住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扶住他的脸颊。没有丝毫犹豫，言十七微微偏头，低头将自己的唇覆上了那双因缺氧而微微发紫的嘴唇。
微凉的、极致柔软的触感传来。紧接着，一股精纯、温和却带着磅礴生机的“气”，如同甘泉涌入干涸的沙漠，从言十七的唇间渡了过来。那不仅仅是维持生命的空气，更带着一种古老而圣洁的力量，强行驱散了死亡的阴霾，温暖了他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心神。
光晕透过晃动的水面，在他们周围投下摇曳的光斑，将这一幕渲染得如同一个唯美而虚幻的梦境。黑瞎子涣散的瞳孔在那一刻猛地聚焦，对上了近在咫尺的、言十七紧闭的双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那画面，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圣洁和不容亵渎的美，却偏偏发生在最亲密唇齿交融的瞬间，形成了一种极端矛盾、足以蛊惑任何灵魂的冲击力。
渡气只是一瞬间的事。言十七立刻松开他，动作迅捷而有力，抽出随身携带的潜水刀，几下就切断了卡住黑瞎子脚踝的珊瑚枝桠，然后奋力拉着他的胳膊，向上方光亮处游去。
“哗啦——”一声，两人终于破水而出。
“咳！咳咳咳！”黑瞎子趴在言十七身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咸湿却无比珍贵的空气，感觉肺部和喉咙像火烧一样疼，但那股支撑他醒过来的奇异暖流仍在体内缓缓流转，保护着他的心脉。
言十七微微喘息着，海水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他支撑着黑瞎子，快速将他带向游艇放下的舷梯。船员们早已发现异常，惊慌地过来接应。
回到甲板上的惊魂甫定后，游艇上的气氛表面恢复了常态。黑瞎子软倒在甲板上，喝了热水，裹着毯子，身体的寒冷逐渐驱散，但心口那股被言十七渡气而来的奇异暖流，却久久不散，反而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躺在那儿，睁着眼望着蔚蓝的天空。每一次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水下那一刻——窒息般的黑暗与绝望中，言十七骤然靠近的脸，那双平静无波却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以及……那微凉、柔软，却带着生命力量渡入口中的触感。
那不是普通的渡气。黑瞎子行走江湖多年，生死边缘徘徊过不止一次，他分得清。那口气息里蕴含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切感受到的磅礴生机，仅仅一口就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甚至……连一些陈年旧伤带来的隐痛都舒缓了不少。
“圣婴……长生者……”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切身地体会到张起棂那沉重警告背后的含义。言十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