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仿佛在一条漆黑冰冷的河流中漂流了许久。刺骨的寒意、撕裂般的痛楚,以及一种灵魂被抽离的虚弱感,如同水草般缠绕着他。混乱的碎片在意识中翻滚:关墙上惨烈的厮杀、驱邪符纸化作的金光撕裂黑暗、雷震那决绝冲向邪云的背影、还有那吞噬一切的浓稠恶意……最终,是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如同灯塔的光芒,穿透重重黑暗,将他逐渐拉回了现实。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营帐顶棚,以及守在榻边、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却在他醒来瞬间爆发出惊喜光芒的张诚。
“大人!您……您终于醒了!”张诚的声音沙哑而激动,连忙端过一碗一直温着的清水,小心地扶起赵轩,喂他喝下。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赵轩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外面……情况如何?”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张诚的脸,试图从中读出答案。
张诚脸上的喜色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悲痛。“大人,您已昏迷了整整三日。隘口……守住了。‘座山雕’部久攻不下,已于昨日拂晓退兵。但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雷当家……他为了阻挡那邪云,为关墙争取时间……力战殉国了。”
尽管在意识模糊中已有不祥的预感,但当这噩耗被清晰证实的那一刻,赵轩的心脏依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雷震那豪迈如雷的笑声、那双拍在他肩膀上厚重有力的大手、以及最后那义无反顾融入黑暗邪云中的挺拔身影……一股巨大的空落感和撕心裂肺的悲恸几乎将他再次吞噬。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赵轩才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冰冷的决绝。“详细告诉我,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一切。还有,雷大哥……他是怎么走的。”
张诚强忍悲痛,将赵轩昏迷后,雷震如何率精锐小队阻击邪云,如何利用圣水短暂净化邪气延缓其推进,最后又如何为了给关墙争取最后的生机,毅然决然舍身断后,血战至最后一刻的经过,原原本本,细致地道来。同时,他也汇报了敌军退却后的善后事宜:惨重的伤亡清点、伤员的救治、工事的紧急修复、以及军心的安抚。
听着张诚的叙述,赵轩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发白。雷震,这位从微末之时便坚定支持他、与他并肩浴血的兄长,用最壮烈的方式,践行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雷大哥的……遗体呢?”赵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邪云退去后,我们……只找到了雷当家破损的兵刃和……一些被邪气侵蚀后留下的焦黑痕迹。”张诚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哀伤,“那邪异能量,太过霸道……”
尸骨无存。赵轩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热泪。“传令!以同盟最高规格,为雷当家设立衣冠冢,选址黑风隘口最高处,让他能永远守护这片他用生命扞卫的土地。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单,务必核实清楚,抚恤加倍发放,他们的家眷,即日起由同盟供养,子女优先入学堂。待我伤势稍愈,我要亲自为雷大哥,为所有战死的弟兄,主持祭奠!”
“是!属下即刻去办!”张诚肃然领命,他能感受到赵轩话语中那沉甸甸的决心和痛楚。
“我军现在情况如何?”赵轩问出了最关键的现实问题。
张诚面色凝重:“大人,此战过后,我军伤亡极其惨重。目前隘口与赵家营两地,所有能持兵刃者,合计已不足两百五十人,且大半带伤,战力大损。箭矢、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几乎耗尽。所幸,大人之前通过秘密渠道获得的那些特效药品效果非凡,多数重伤员得以保全性命,但短期内难以重返战场。”
不足两百五十人……赵轩的心沉了下去。这已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虽然成功击退了强敌,但付出的代价几乎让黑风同盟濒临崩溃的边缘。
“北山那边,可有动静?”赵轩最关心的,还是那个根源性的威胁。
“邪云退入矿洞后,北山表面恢复了平静。但斥候回报,矿洞入口处的邪异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凝练和隐蔽了,仿佛在蛰伏。周边山林死寂异常,鸟兽绝迹。属下担心,那邪物并未被消灭,只是在积蓄力量,或者……改变了策略。”
赵轩点了点头,这与他最坏的预料相符。那种层次的邪物,不可能被阳光轻易驱散。它就像一颗深埋的毒瘤,随时可能再次恶化、扩散。
“我军新遭重创,兵力锐减,短期内已无力主动清剿矿洞。”赵轩冷静地分析着局势,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当务之急,是恢复元气,稳固根本。张诚。”
“属下在。”
“第一,战略收缩。放弃所有外围难以坚守的据点,集中所有人力物力,固守黑风隘口与赵家营核心区域。加派双倍斥候,严密监控北山矿洞与西面韩青残部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第二,全力恢复生产。烈酒坊扩大规模,这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财源和外交筹码。工匠坊优先打造箭簇、修复兵甲。流民中选拔可靠青壮,由老兵带领,加紧操练,尽快形成补充力量。”
“第三,抚恤与维稳乃重中之重。你亲自负责,务必让烈士家眷安心,让活着的将士无后顾之忧。此时,内部团结高于一切。”
“第四,对外联络。派人以我的名义,秘密接触河间府残存的地方势力,以及南边那些尚在观望的坞堡。我们需要更广泛的情网,也需要潜在的盟友,哪怕只是暂时的利益结合。可以适当透露北山邪物的威胁,让他们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显示出赵轩即便在身心俱创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对大局的冷静判断和强大的掌控力。
张诚一一记下,心中稍定。主心骨在,希望就在。
这时,赵轩想起一事,问道:“我昏迷前,似乎动用了系统之力,还欠下了……第纳尔?”
张诚连忙回道:“正是。大人昏迷后,系统界面变得黯淡,难以调用。不过,就在昨日清点库房时,发现多了一小箱来历不明的银锭,约合百两。周福确认非营中账目所有,想来是系统自动抵扣了部分欠款。”
赵轩闻言,尝试凝神沟通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果然有些晦暗,仿佛电力不足,但基本功能尚在。
【宿主状态:重伤(缓慢恢复中),精神力枯竭(缓慢恢复中)。】
【系统欠款:-70第纳尔(已自动抵扣宿主名下70两白银,当前欠款:0)。】
【当前第纳尔余额:0。】
【警告:宿主身体与精神处于极度虚弱状态,过度使用系统功能可能导致严重反噬,请谨慎。】
欠款还清了,但余额也归零了。而且身体和精神的虚弱,严重限制了他借助系统外力的能力。赵轩心中了然,这或许是系统的一种保护机制,也提醒他,接下来的路,更需要依靠自身的力量。
“看来,短期内,我们要靠自己了。”赵轩对张诚说道,“那些外来的物资虽好,终是辅助。打铁还需自身硬,根基稳固,方能应对万变。”
“大人所言极是。”张诚深表赞同。
接下来的日子,赵轩一边在郎中的精心调理下缓慢恢复身体,一边强撑着精神处理各项繁重事务。他亲自巡视营地,慰问伤员,出席了数位重要将领的简单葬礼。在雷震那空荡荡的衣冠冢前,他伫立良久,任由山风吹拂,默默许下了必雪此仇的誓言。
在他的坐镇下,遭受重创的黑风同盟,如同一艘船体破损但龙骨未断的巨舰,开始艰难却有序地修复创伤,恢复运转。防线收缩后,防御压力减轻,新兵训练渐有起色,烈酒的生产与贸易也逐渐重回正轨,为同盟提供了宝贵的资金血液。
然而,北山的阴影始终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心头。斥候每日回报,矿洞依旧死寂,但那片山域的天空,似乎总比其他地方阴沉几分。夜深人静时,关墙上值守的士兵偶尔能听到顺风传来的、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嘶吼,仿佛来自地底深渊。
这一日,赵轩正强撑着查看新打造的一批箭矢质量,王老五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盟主,南边有消息了。我们派去接触‘一阵风’的人回来了。”
“哦?孙七那边态度如何?”赵轩放下箭矢,问道。
王老五压低了声音:“孙七……死了。”
“死了?”赵轩一怔,“怎么回事?”
“说是内讧。”王老五道,“‘一阵风’内部几个大头目为了争权夺利,火并了一场,孙七在乱中被杀。现在‘一阵风’已经分裂成了三四股,互相攻伐,乱成一锅粥,暂时是顾不上我们了。但是……据逃出来的小喽啰说,火并那天晚上,有人隐约看到几个穿着打扮很像之前矿洞里那些黑袍人的身影,在营地外围出现过……”
赵轩眼中寒光一闪!黑袍人?邪教徒?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孙七的死,是巧合,还是……被灭口?或者,这些邪教徒正在更广阔的范围内煽风点火,制造混乱,以掩盖他们在北山的真正图谋?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赵轩的脊背。敌人的谋划,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远和恶毒。
他缓步走到营帐门口,眺望着北方那连绵的群山。夕阳的余晖给山峦镀上一层金色,却丝毫驱不散萦绕在矿洞方向上空的那抹若有若无的阴霾。
雷震的仇,一定要报。北山的邪物,必须铲除。但前路漫漫,敌人隐藏在暗处,实力莫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瓶仅剩的、触手温润、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圣水,眼中重新燃起坚韧不屈的火焰。
无论前途如何艰险,他都必须要走下去。为了逝去的英魂,也为了活着的人,能看见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