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翊站在急诊病房门口，看着医护人员推着苏瑶的病床进去，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往下坠。
“警察同志，这位患者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我们给她进行治疗后，她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后期，只需要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就行。”
方翊看着苏瑶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在仔细询问过医生，确定她身体并无大碍后。方翊这才放心把她交给医护人员照顾。
紧接着，他便心急如焚地赶往了急救手术室门外。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看见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正站在走廊里，医生手里捏着几张纸，神情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方翊过来，医生立刻迎了上来，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
“您是方警官吧？我是负责抢救那个落水女孩急诊科医生。患者的情况，现在十分不乐观。”
“怎么？是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了吗？”方翊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张医生叹了口气，随后说道：
“我们全体医护人员都已经尽力了。现在只能靠体外呼吸机维持呼吸，但她的生命体征还是很微弱，血压掉得厉害。”
他用手指了指通知书上的几行字，语气异常严肃。
“除了，肺部呛水引发的吸入性肺炎之外，我们在给患者做系统检查的时候发现，她全身的肌肉组织都出现了异常松弛的情况，而且，患者脑部也有非常明显的缺氧症状。”
“肌肉异常松弛？”
就是这检查报告单上的几个字，便让方翊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他猛地想起，昨天法医在尸检过程中，曾提到过这一现象。昨天下午，打捞队从河里拖上来第一具尸体时，法医就觉得不对劲。
溺水死亡的人，因为本能挣扎，肌肉通常会处于紧绷状态，尤其是四肢，往往会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但这些尸体的肌肉组织，却都处于异常松弛的状态下。
“警察同志，患者会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有问题的！这并不符合溺水者的生理特征。
从医学角度出发，正常溺水的人，哪怕是处于昏迷状态，呼吸肌也会有本能的收缩。可这名患者却并非如此！
根据这个异常，我们怀疑她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因此，就加急做了血液检测，结果发现她血液里有七氟烷的残留。”
“七氟烷？吸入性麻醉剂？”方翊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他在警校学过相关知识，七氟烷是医院常用的全身麻醉药，起效快，代谢也快，但剂量控制不好会致命。
更重要的是，它能快速抑制中枢神经，导致肌肉松弛，包括呼吸肌。
而此时医院的检测报告，也印证了法医之前的猜想。那些从河里捞上来的尸体，之所以肌肉松弛，是因为他们在落水前，就已经被七氟烷麻倒了。
大巴车落水，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凶手先用麻醉剂让全车人失去反抗能力，再让车辆失控坠河。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没当场淹死，也会因为肌肉无力无法自救，最终葬身水底。这手段，够狠，够绝。
也正是这个原因，众人才会在车辆落水之后，根本就没有力气继续逃生。 这就是导致全车人几乎全军覆没的原因。
“对，警察同志你说得没错！这种气体一旦吸入，几分钟内就能让人意识模糊，全身肌肉麻痹。
如果一次性吸入大剂量，直接就会呼吸骤停。手术室里这个女孩，在落水前就已经被麻倒了，肌肉松弛得连吞咽反射都没了。
所以，落水后河水直接灌进肺里，引发了严重的细菌感染，现在肺功能几乎衰竭，我们正用抗生素压着，但效果不太理想。这给我们医护人员的救治工作，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这是病危通知书。”
医生把手里的病危通知书，递到了方翊手里。
“患者现在全靠机器吊着一口气，你们警方还是尽快联系家属吧。万一……有什么意外，总得有人来处理后事。”
方翊接过通知书，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睛里也立刻涌起了一层薄雾。
“她没有家属了。”
此时，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有些哽咽。
急救医生愣了一下：“没有家属？”
“她…她是孤儿。”
方翊的视线落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眼神十分复杂。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了！亲生父母也因为迟迟找不到她，双双跳楼自杀了！现在这世上……就剩她一个人了，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小樱桃是我童年时期最好的朋友。
她失踪的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
现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可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医生，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她这辈子……太苦了。”
急救医生看着方翊泛红的眼眶，心里也跟着发酸：
“警察同志，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抢救病人。医院麻醉科的专家，也全都已经过来会诊了。现在正在调整用药方案，争取让她挺过这关。”
而此时一旁的小警员，这是听了个似懂非懂，他连忙上前一步，满脸好奇地追问道:
“方警官，刚才听您说，这女孩……您认识啊？您跟她到底啥关系啊？我看您比家属还着急。”
方翊转头看了他一眼，小李脸上的八卦几乎要藏不住了。
他皱了皱眉，语气沉了下来：“别瞎打听。现在有正事给你做。”
小李立刻收敛起表情，站直了身体：“方警官，看您这副严肃的表情，难道，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有什么吩咐，您就只管说！还是咱们警局的正事要紧！”
“苏瑶在急诊室留观，你去帮我看看她醒过来了没有。对了，她病房里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是利祥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你去盯着他们，寸步不离。”
“律师？”小警员愣了一下，随后问道：
“他们也是大巴车上的？之前没听您说，这车上还有其他幸存者啊。”
“他们没上车。”方翊的眼神冷了下来。
“律所组织团建，全所二十多号人都坐了那辆大巴，就这俩人没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小警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您的意思是……他们有问题？”
“现在还不能确定。”方翊摇摇头，但这次事故绝对不是意外。七氟烷的事你也听到了，凶手是有预谋的，想把全车人一锅端。这两个没上车的，要么是运气好，要么……就是知道些什么。”
“方警官，难道，你怀疑这个案子，和那两名幸存者有关系吗？
刚刚，我也听到医生说，落水女孩血液里检测出了麻醉剂的成分。
那这样看来，凶手很有可能提前在大巴车里动了手脚。”
方翊点了点头回答。
“我和你的猜测不谋而合。倘若，真的是凶手提前在大巴车里面做了手脚，那像这种吸入式的麻醉剂成分，最有可能作案的地方，就是空调系统。
大巴车的空调出风口是连通的，只要把七氟烷气体通过某种方式注入空调外机，或者在发车前趁着检查的间隙，往空调滤芯里塞个缓释装置……等车开起来，空调一启动，气体就会弥漫整个车厢。
七氟烷无色无味，浓度低的时候人只会觉得头晕乏力，很容易被当成晕车。
等浓度升高，人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这时候再让刹车“失灵”，车辆坠河，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可车辆落水之后，即便车内有残留的麻药成分，也全都会被河水冲刷干净了，凶手真的是太狡猾！
通过车辆的痕迹排查，我们并没有发现刹车有遭到破坏的痕迹。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血液检测报告的证实，那这起案件从表面上看起来，仅仅就是一起交通意外事故。
凶手万万没想到，竟然还会在案发现场留下活口。他应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势必要将这一整车的人，全部都置于死地。他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了车辆的刹车系统，还提前利用麻醉剂成分，让车内的人全都失去反抗的力气。
凶手算得很准。河水会毁掉大部分证据。麻醉剂在体内代谢快，就算捞上来尸体，不做专门检测也查不出来。
如果不是有幸存者被救，那这案子恐怕真的很容易就会被定性为“重大交通事故”，凶手就能逍遥法外了。
但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即便，咱们警方有所怀疑，也没有办法把这次事故定义为一场蓄意谋杀。
我们必须要立刻找到证据，才能让凶手不再逍遥法外。凶手真是太狡猾了。”方翊不禁感叹。
紧接着，他对身旁的小警员说道：
“你去了别打草惊蛇，等法医科的详细报告出来，咱们再动手。”
“明白！”小李用力点头。
“方警官，我这就过去！”
“等等。”方翊叫住他。
“对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腿受伤的女孩叫苏琳，她是苏瑶的堂妹。陪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叫王斌。你尤其是要盯紧那个王斌，经过咱们警方的调查，发现他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利祥律师事务所是一家中型律所，主打企业法务和离婚诉讼。老板叫赵利祥，五十多岁，业内名声还不错。
这次团建是去邻市的山区度假村，公司特意包了辆三十座的大巴车。车辆刚出发没多久，就在跨河大桥上突然失控，冲破护栏坠入河中。
但苏瑶的妹妹苏琳，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交通意外，被自己同单位的小领导撞伤了左脚，这才会导致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出现在大巴车上。这一切实在太过凑巧，不得不让方翊觉得怀疑。
他拿起手机，给技术科的同事打了个电话。
“喂，老周，大巴车内的监控恢复得怎么样？”
“难搞啊方队。”电话那头传来技术科周警官无奈的声音。
“行车记录仪进水了，内存卡烧了一半，能恢复的片段不多。目前看，发车的时候一切正常，车上的人还有说有笑的。出事前五分钟的画面没了，估计是那时候开始出问题的。”
“那沿路的监控呢？”方翊追问，“从律所到大桥，这一路的监控摄像头全都要排查！”
“正在调。我让兄弟们分片查，重点看大巴车在哪个路段停过，或者有没有可疑车辆靠近过。
对了，法医科的初步报告出来了，跟医院那边一致，捞上来的几具尸体里，都检测出七氟烷残留，但是剂量却并不多。这种少剂量的摄入，还不足以导致吸入者丧失意识昏迷过去。”
听到此处，方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所有线索都指向“蓄意谋杀”，但关键证据还没找到。
现在只有手术室里的女孩醒过来，才能知道发车后到落水前的那几十分钟里，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世界上就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如果，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就一定会在细节上留下破绽。
虽然，警方现在还不能确定，凶手究竟是怎样在不破坏汽车硬件设备的前提下，导致刹车失灵落入河水中的。但只要有线索可以进行排查。一切真相，早晚都会水落石出的。
“方警官，你放心吧！我会把咱们取得的这些线索，立刻向警局领导汇报！这个案子的社会影响力太大了，上级领导们都十分重视案子的进展。”
“这起事故死伤的人数太多了，这给咱们警方的压力也非常大！必须立刻排查出事故原因，才能给受害者的家属和广大群众一个交代。你们再去派人调查一下，利祥律师所里唯一幸存的这两名律师。尤其，是那个年轻的男人王斌。
看看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没有和律所其他员工一起出发去参公司团建活动。他们离开的这个时间节点，也实在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