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空气仿佛凝固。
玄明道人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金光,笼罩着林越,那目光中蕴含的并非简单的敌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道统与认知的审视与警惕。化神期的威压虽未全力催动,却已如无形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林越心头,引动他体内混沌之力的本能抗拒,左眼深处那一丝寂灭的漆黑,似乎又蠢蠢欲动。
林越身躯笔直,混沌奇点于丹田内缓缓旋动,将那浩瀚威压丝丝缕缕地分解、吸纳,虽如怒海扁舟,却始终未曾动摇。他平静地回视着玄明道人,眼神如古井深潭,既有对强者的尊重,也有不容践踏的坚持。
“力量无分正邪,唯心所指……”玄明道人重复了一遍林越的话,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其周身流转的纯阳道韵却愈发炽盛,与林越周身那若有若无、仿佛要吞噬同化一切的混沌气息形成鲜明对比,彼此冲撞,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年轻人口气不小。”玄明道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天道般的淡漠与威严,“唯心所指?人心鬼蜮,最是难测。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初时亦怀济世之心,最终却因掌控不了自身力量,或因力量本身的侵蚀扭曲,堕入魔道,掀起无边浩劫。混沌与寂灭,尤甚于此!它们本身便是秩序与生命之敌,靠近者,十死无生!你区区元婴修为,何德何能,敢言驾驭?”
他话语中的质疑并非毫无根据。在昊天宗的典籍记载中,凡是触及这两种本源力量者,无论初衷如何,最终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力量吞噬神智,化为只知毁灭的怪物,便是引动天地反噬,身死道消。在玄明道人看来,林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极不稳定的、行走的灾难之源。
云芷见状,再次踏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前辈明鉴!方才若非林越以混沌之力构筑壁障,抵挡蛊神邪光冲击,我等早已被侵蚀心智,沦为行尸走肉,更遑论后续反击。力量是正是邪,当观其行,而非究其源。林越他,从未以此力为祸!”
她眉心的昏黄符文微微闪亮,那融合了寂灭真谛与巡阳本源的独特剑意升腾而起,虽不及玄明道人的浩大磅礴,却自有一股历经毁灭而新生的坚韧与纯粹,隐隐与林越的气息相互呼应,共同抗衡着化神威压。
玄明道人目光微动,再次落在云芷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能感觉到,云芷的剑意本质纯正,确实是巡阳一脉的路数,但那融入的寂灭之意,非但没有玷污其纯粹,反而使之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升华,更加凝练、更具穿透性。这颠覆了他对力量属性的某些固有认知。
“巡阳一脉的丫头,你之机缘,确属罕见。”玄明道人语气稍缓,“寂灭中觅得真阳,乃大毅力、大智慧。但……”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林越,“他所承载的,是本源,是根源,其凶险程度,远超你的剑意蜕变。混沌归无,吞噬万法;寂灭终结,湮灭万物。此等力量,岂是易与?”
就在这时,玄明道人身旁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气质温婉的女修——玉衡仙子,轻轻开口:“师兄,此子虽身怀禁忌之力,但观其气,虽深邃难测,却并无暴戾嗜杀之象,反而有种内敛的沉静。方才他保护同伴,抵御邪神,亦是事实。或可……稍察其心?”
另一位面容刚毅、背负古剑的男修——天枢剑尊,则冷哼一声:“玉衡师妹,你总是心软。禁忌之力便是禁忌,岂能因一时之行便轻下判断?此子体内力量与吾等正道格格不入,乃是不争事实。若放任不管,他日酿成大祸,谁来承担?”
昊天宗内部,显然也因林越而产生了分歧。
玄明道人抬手,止住了两位同门的争论。他深深地看着林越,似乎在做某种权衡。片刻后,他开口道:“你所言,时间自会证明,不无道理。然,天道无私,亦不容险。本座今日可以不因力量本源而定你之罪……”
林越和云芷心中微松。
但玄明道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心再次提起。
“但,为苍生计,本座需在你身上,下一道‘昊天镜心印’。”
林越瞳孔微缩。
玄明道人继续道:“此印并非禁制,亦不会损你修为根基。它如同一面镜子,映照你心。若你始终持心守正,以此力行善举,此印便形同虚设,甚至会在你遭遇心魔或外力侵蚀时,护你灵台一丝清明。但……”
他语气转厉,目光如电:“若你心生恶念,意图以此力为祸世间,或你之本心被混沌与寂灭彻底侵蚀,此印便会立刻激发,引动昊天正气,由内而外,将你连同那危险的本源之力,一并净化!”
这是监视,更是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
云芷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对,却被林越轻轻按住手臂。
林越看着玄明道人,他知道,这或许是当前局面下,对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一位正道化神巨擘,不可能对身怀混沌寂灭本源的修士完全放心。拒绝,意味着立刻爆发冲突,结果难料。接受,则意味着从此行动受制,生死某种程度上操于他人之手。
他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那混沌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晚辈,接受。”林越平静地说道。
他选择相信时间,相信自己的道路。这“昊天镜心印”,是枷锁,或许,也未尝不是一种砥砺与警示。
玄明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林越答应得如此干脆。他点了点头:“善。”
不再多言,玄明道人指尖凝聚起一点纯金光芒,那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天道符文流转,蕴含着至正至纯、监察人心的力量。他屈指一弹,那点金光瞬间没入林越的眉心。
林越身躯微微一震,只觉得一股温润却又无比威严的力量融入识海,化作一面若有若无的金色镜影,悬浮于混沌奇点之上,与那左眼深处的寂灭漆黑隐隐形成对峙。它并不干扰力量的运转,却如芒在背,时刻提醒着他。
下印完毕,玄明道人周身气息收敛,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他不再看林越,转而望向祭坛上瘫软的黑巫族众人以及被禁锢的暗影魔宫修士。
“黑巫族供奉邪神,几酿大祸,但念及尔等亦受蒙蔽,且族群凋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后百年,黑巫族需封山自省,不得再行邪恶祭祀之举。”他宣判道,声音传遍祭坛。
黑巫族大祭司面露惨然,却也不敢有丝毫异议。
“至于尔等……”玄明道人目光扫过那三名面如死灰的魔修,“暗影魔宫觊觎邪神之力,其心可诛,押回宗门,听候发落。”
天枢剑尊应了一声,袖袍一卷,一道剑光化作牢笼,将三名魔修彻底禁锢收起。
处理完这些,玄明道人的目光再次掠过林越和云芷,淡淡道:“此间事了,好自为之。”
言罢,他与玉衡仙子、天枢剑尊化作三道金色流光,冲天而起,瞬息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祭坛上,只留下劫后余生的林越与云芷,以及一片狼藉和心丧若死的黑巫族人。
云芷看向林越,眼中带着关切:“那印记……”
林越摇了摇头,感受着识海中那面金色镜影,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无妨。至少暂时,我们安全了。而且……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抬头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
“混沌与寂灭……前路漫漫,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
新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一道来自正道魁首的“天道枷锁”,已然加身。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而林越的道,必将在这重重考验与审视中,艰难前行。